學達書庫 > 薩岡 > 一個月後,一年之後 | 上頁 下頁


  阿蘭·馬裡格拉斯費力地從多子另一張姐妹床上爬起來,仔細地穿好睡袍。馬裡格拉斯夫婦都很漂亮,兩人相親相愛地生活了幾十個年頭,直到1940年戰爭爆發。分別4年後,兩人再相見時都已發生了太大的變化,彼此都打上了50歲年紀的人的烙印。他們無意識地表現出一種較為感人的羞怯,每人都想向對方掩飾已逝歲月的印記。他們同時表露出對青春的濃厚興趣。人們善意地說,馬裡格拉斯夫婦喜歡年輕。這種善意是有充分理由的。因為他們熱愛青春並不是為了消遣,也不是為了濫給一些毫無用處的建議,而是因為他們發現青春比成年更有意義。一旦有機會,夫婦倆誰也不會猶豫讓這種意義具體化,對青春的熱愛往往伴隨著對鮮嫩肌膚的自然喜愛。

  5分鐘後,阿蘭把託盤放在妻子的床上,憐憫地看著她。她凹陷的褐色小臉因為失眠而繃得緊緊的,惟有那兩隻眼睛一直是那麼美。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灰藍色,炯炯有神,非常靈敏。

  「我覺得這是個美好的夜晚。」她端起杯子說道。阿蘭看著茶水從她那微皺的喉嚨間流過,什麼也沒想。他勉強說道:

  「我不明白貝爾納來為什麼總不帶妻子。應該說若瑟現在很有魅力。」

  「貝婭特麗絲也一樣。」法妮笑著說。

  阿蘭也跟著笑了。他對貝婭特麗絲的傾慕是夫妻倆開玩笑的一個話題。她無法知道這種玩笑對他來說是多麼的殘酷。每個禮拜一,在他們戲該地稱為他們的禮拜一沙龍聚會結束後,他上床睡覺時直打哆隆!貝婭特麗絲美麗而又粗暴:當他想她的時候,這兩個形容詞強迫他從心底裡接受,他可以無休止地重複它們。「美麗而又粗暴」,貝婭特麗絲笑的時候,總要把她那副悲慘而陰沉的臉藏起來,因為那副笑臉不好看,貝婭特麗絲氣憤地訴說著她的那份職業,因為她還沒有在工作上取得成功。貝婭特麗絲有點兒傻,就像法妮說的。傻,是的,她是有點兒傻,但她富有激情。阿蘭20年來一直在一家出版社工作,薪金不高,有教養,與妻子的關係非常親密。「貝婭特麗絲玩笑」怎麼會變成一種不堪承受的重負,每天早晨起床時稍稍提起它,帶著它走過每一天直到禮拜一呢?因為禮拜一,貝婭特麗絲來到他和法妮這對可愛的夫妻家裡,他則扮演起50多歲的男人溫情、風趣、漫不經心的角色。他愛貝婭特麗絲。

  「貝婭特麗絲希望在X的下一部戲中有一個小角色……」傳妮說道,「三明治夠了嗎?」

  馬裡格拉斯夫婦為保證他們的沙龍聚會,不得不在開支上精打細算。按照慣例要購進威士忌,這對他們來說是場災難。

  「我想夠了。」阿蘭說道。他坐在床邊,兩隻手吊在消瘦的兩膝中間。法妮溫柔而愛憐地注視著他。

  「你那位諾曼底親戚明天到,」她說道,「我希望他有一顆淳樸的心,一顆偉大的靈魂,希望若瑟鍾情於他。」

  「若瑟不會鍾情於任何人。」阿蘭說道,「我們也許可以試著再題一會兒少

  他拿走妻子腿上的託盤,吻了吻她的前額和臉頰,然後重新回床睡下。他感到冷,儘管有取暖器。他是一個怕冷的老男人了。任何不切實際的漂亮話對他都沒有用處。

  一個月後,一年之後,我們將如何忍受,上帝啊,重重海洋使我您天各一方,能否讓陽光重新開始,重新結束,使梯囹斯與貝蕾尼蘭從未見面。

  貝婭特麗絲穿著睡裙站在鏡子前面打量著自己。那些詩句從她嘴裡落下來如同寶石花。「我是在哪裡讀到這些詩的?」無限憂愁襲上心頭,同時還有一種有益於健康的憤怒。她為她的前夫朗誦了5年《貝蕾尼絲》,現在又為她的鏡子朗誦。她真想站在實際上是劇場的那片陰暗而滿是泡沫的大海前,只說上一句臺詞:「夫人請用餐」,假如對她來說真的只有這句話要說的話。

  「我會為此不惜任何代價。」她對映在鏡子中的面影說道。那面影對她笑了笑。

  說到諾曼底親戚,那個年輕的愛德華·馬裡格拉斯,他已登上了要把他載往首都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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