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不必要的勝利故事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馮·紮依尼茨的羊毛短上衣換成呢面的短棉大衣。他的皮靴失去原有的光澤,粘滿污泥……潮濕的、寒冷的風吹得他蒼白的臉上現出紅暈。他和捷莉紮的關係還沒凝成明確的形式。他們的談話還沒結束……捷莉紮感到還沒「把話講完」,仍然跟先前一樣常到樹林裡去。

  他們得躲開樹林裡的寒冷、潮濕、淤泥……命運賜給他們一個藏身之處。他們開始到戈爾達烏根伯爵的園子裡,在早已無人過問、生滿青苔和蕁麻的小禮拜堂裡見面。秋天每到黃昏,沒有完工的聖徒福蘭齊斯克像那對可怕的眼睛就會看見阿爾土爾和捷莉紮。在掛燈的微弱亮光下,他們坐在一條半朽的長凳上,促膝談心。他照例喝醉酒,坐在那兒打呵欠,出口傷人……她呢,臉色白得象大理石一樣,高高地昂起頭,已經聽慣他的談吐,很有耐性地聽完他的話,自己也說出傷人的話來了。如果他沒有喝醉,那麼在小禮拜堂牆角裡躲著的蜘蛛,就聽見他講以往有過的那種不算太遠的幸福,還看見那幸福的女人。他象老人一樣,喜歡講往事。他的說話聲裡響著蒼老的音調:他什麼也不惋惜,光是回憶過去就滿足了。她卻充滿力量、青春和願望,惋惜過去,嗓音裡響著希望。她仍然熱烈地愛馮·紮依尼茨男爵……一個最多雨的秋日白晝,阿爾土爾走到布拉烏赫爾太太家裡去避雨。布拉烏赫爾太太笑吟吟地交給他一個郵包。

  他拆開郵包,笑起來,就象孩子得到新玩具一樣。郵包裡是一張照片和一封信。

  這兩樣都是伊爾卡寄來的。男爵看一下照片,瞪大了眼睛。照片上是伊爾卡的像,然而不是他幾個月以前所見過的伊爾卡,不,以前那個身穿寒傖的外衣、受了侮辱而熱淚縱橫的伊爾卡,如今在照片上連影子也沒有了。就連當初那根用來束住她淡黃色頭髮的便宜絲帶,現在也不見了。阿爾土爾在照片上看見一個年輕的貴婦,身上穿著華麗的時式連衣裙。她的頭髮由別人的熟練的手梳好,戴著草帽。帽子上插著花,從照片上看,花的價錢不便宜。她俊俏的小臉上的笑容高傲而目空一切,然而是做作的……「小傻瓜!」阿爾土爾吻了吻伊爾卡的肖像,笑著說。「你這小傻瓜!烏鴉披上孔雀毛了。你穿上闊綽的衣服,看起來像是勝利者!那就把這身衣服穿久點吧!到時候我們就會看見你要唱什麼歌了!」

  信是用他所熟識的筆跡寫成的。

  「親愛的男爵!」伊爾卡寫道。「現在我寄上照片一張,並且告訴您,我和我父親茨威布希都活著,身體健康。我還要告訴您:我一定會弄到一百萬。我很快就會弄到手。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等見了面,我會把我們的遭遇講給您聽。您多半已經把我忘了。我給您寫這封信就是讓您想起我,請您不要忘記您對我應許過的話。我很愛您。我在這兒見到許多男爵和伯爵,可是您比他們大家都好。我的爸爸問您好。請按下列地址來信(下面是很長的地名)。請您寫信告訴我:我該不該存著指望?您的伊。」

  男爵不住地笑,眼睛沒離開照片。他向布拉烏赫爾太太要一張紙,寫成如下一封信:「你好,伊爾卡。謝謝。我在等你和你的一百萬。你不要做蠢事。希望你頭腦聰明,身體健康。問候你那年老的、挨過一百次打的胖於,你該從你那一百萬鉅款裡撥出兩三個金幣來,送給他去喝酒。你的未婚夫馮·紮依尼茨男爵。」

  阿爾土爾把這封信交給布拉烏赫爾太太,托她交郵發出,然後靠著桌子坐下,開始用鉛筆在照片上畫一朵大鬱金香。鉛筆兩頭都削過,一頭是紅的,一頭是藍的。然而兩種顏色在照片的琺瑯質上都粘不祝儘管阿爾土爾坐在那兒,一直畫到天黑,伊爾卡卻仍然沒能坐在鬱金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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