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不必要的勝利故事 | 上頁 下頁
十一


  「你不再哭了吧?是嗎?那就別哭了,親愛的!你只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就能多少減輕你的苦惱……」「她恐怕不會很快就止住哭的,」茨威布希說。「她的神經弱,好比穿過五年的襯衫上的線腳。我們就讓她哭個痛快吧,男爵……這不好啊,伊爾卡。俗語說的好:眼淚流得多,嘴巴渴得快。」

  「啊,對了!應當給她拿點水來!」身爵說。「這附近有水。

  ……」男爵站起來,鑽進密密層層的樹葉叢中,不見了。乾枯的樹枝和椏杈在他沉重的身體壓力下喀嚓喀嚓響,折斷了。

  「這個男爵可真不壞!」茨威布希笑呵呵地說。「他溫柔,殷勤,體貼!哈哈哈!可以認為,他確實就是這麼個好心人。

  你相信他吧,伊爾卡,不過只能稍稍相信他。他是好人,可是也不能把手指頭放到他嘴裡去。他會把你的手連半條胳膊一齊咬下來的。戈爾達烏根家的那件事,你不要對他說。他就是戈爾達烏根家那些吸血鬼的親戚,他會把你當做最傻的傻瓜訕笑你。你馬上就不哭了吧?」

  樹枝又喀嚓喀嚓地響起來,阿爾土爾從樹葉叢中鑽出來,手裡端著獵人常用的銀盃。大杯裡盛滿了水。

  「喝吧……你叫什麼名字?伊爾卡?那麼喝吧,伊爾卡!」

  男爵跪下去,把盛著涼水的杯子端到伊爾卡唇邊。伊爾卡把蒙著臉的手放下來,喝下半杯水……「我多麼不幸啊!唉,我多麼不幸啊!」她喃喃地說。

  「我相信你的話,完全相信你的話!」男爵說,用涼水沾濕她的兩鬢。「要是你說你幸福,我親愛的,那我倒要說你撒謊了。再喝點!」

  「看在上帝面上,我求求您,別罵我父親!」伊爾卡小聲說。「他也很不幸,很不幸!」

  「那我就不罵……剛才我罵他,是因為我的火上來了。

  我起初還以為是他欺負你呢。那我收回我那些難聽的話。不過他對你的痛苦這樣滿不在乎,卻是正派的父親所不應有的態度。」

  「您只差也拿涼水抹一抹我的雙鬢了!」茨威布希笑道。

  「當初我習慣了讓我父親用樹條打我的時候,就已經不會哭天抹淚了。不過今天您成了多麼溫柔的人啊,男爵!今天我認不出您就是六年前的阿爾土爾·馮·紮依尼茨男爵了,那時候您在布拉格的黑馬飯店裡把檯球記分員的牙打掉了兩顆。

  ……您記得吧,爵爺?一顆牙您用球杆打下來,另一顆是用拳頭打下來的……」「六年前發生的事還少嗎!」馮·紮依尼茨嘟噥道。「多的是,有些事現在都不便提了。好,伊爾卡!你說吧!你現在已經略微平靜點,只要把心事都說出來,就可以完全復原了。

  ……行嗎?是誰欺負你了?」

  「受欺負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

  「原來是這樣!那麼,你是為你父親哭?」

  「他受了好大的侮辱呀!要是您親眼看見他這個可憐人受了什麼侮辱,您准會嚇壞的!」

  「原來有這樣的事!嗯……你是多麼好的姑娘!你,老頭子,倒有個好女兒呢!難得呀!好,沒關係,你自管說吧。

  ……我為他也願意打抱不平,就跟為你一樣。」

  「您可不要打抱不平,男爵!」茨威布希說。

  「為什麼?」

  「因為這是辦不到的……我榮幸地臉上挨了鞭子,打我的不是小人物,而是很大的人物。不管什麼樣的炮彈,都沒法飛到那個人身上!再說,也不應該打抱不平!我的女兒太任性了!」

  「這簡直是胡說!不管侮辱人的是誰,在我都一樣!我的炮彈,只要有必要,就能飛到任何人身上……你說吧,伊爾卡。我幫助你。」

  伊爾卡就結結巴巴地把她的傷心事講給阿爾土爾·馮·紮依尼茨聽,不時長聲歎息,屢次重複她的話。她講到戈爾達烏根伯爵夫人舉起馬鞭,男爵卻皺起了眉頭。

  「那麼這人……是個女人?」他問。

  「對,是戈爾達烏根伯爵夫人……」

  「嗯……你往下講……」

  男爵臉色白得可怕,搔搔額頭。

  「往下講,往下講……我在聽……那麼是女人打了他!

  不是男人?」

  「是女人,男爵!」

  「嗯……是埃……你為什麼不繼續講下去呢?」

  等到伊爾卡講起她父親怎樣倒在馬蹄底下,後來怎樣滿臉是血,男爵就看一眼茨威布希……「她是用鞭子把你嘴巴抽出血來的嗎?」他問。

  「哎,這種事還值得一談嗎?我們,諸位先生,還是談談政治好!」

  「我問你,老傻瓜,用鞭子抽你嘴的是不是她?」男爵叫道,用拳頭捶一下草地。「他女兒在為他苦惱,他卻說笑話!

  我不喜歡小丑!」

  「是她,是她!」伊爾卡說。

  「我給我這個老傻瓜蒙上一層年輕的皮,好讓我活潑點!」

  茨威布希嘰嘰咕咕說。「我不是說笑話,我說的是真話!談政治總比談這種毫無用處的空話強得多……」伊爾卡用手勢比劃著,表明她父親大概流了多少血,怎樣一瘸一拐地往小禮拜堂走去。後來她還講起法官,把他的話一五一十地轉述一遍,男爵鄙夷地冷笑一聲,往旁邊啐口唾沫。唾沫一下子飛到兩俄丈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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