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普希金 > 黑桃皇后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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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命中註定的夜晚三天之後,上午九點鐘,格爾曼前往××修道院,那兒要為升天的伯爵夫人舉行安魂祈禱。他內心雖無悔恨之意,但又不可能完全壓制良心上的嘀咕:「你就是兇手!」他雖則沒有真正的信仰,但迷信禁忌卻挺多。他害怕過世的伯爵夫人可能對他的一生產生有害的影響。所以決定去參加她的葬禮,為的是請求她寬恕。 教堂裡擠滿了人。格爾曼好不容易才穿過人群。一口棺材陳放富麗堂皇的靈台上面。一頂天鵝絨的華蓋懸掛上頭。亡人仰臥靈柩裡,兩手交叉擱在胸前,頭戴花邊小帽,身穿錦緞壽服。四周站滿她家裡的人:僕人一個個手持蠟燭,身穿黑袍,肩挎有家徽的綬帶;親屬身穿重孝——他們是她的兒子們,孫子們和曾孫們。誰也沒哭。眼淚實在是假惺惺①。伯爵夫人太老了,她的死是意料中事,並且,她的兒孫們早就把她當成過世的人物看待了。一位年紀輕輕的神父致悼辭。他純樸動人的語言讚頌這位有德之人悄然歸去,多年善積陰功,方能成此正果——這是基督徒的善終。「死亡之天使已獲此善人,」演說家慷慨陳辭,「彼將於福祉之徹悟中永生,將于天國之仰望中不朽。」祈禱在肅穆的儀式中做完。親屬首先走上前跟遺體告別,然後,數不清的賓客魚貫而入。他們前來向這位很久很久以來就是他們醉生夢死的宴席和舞會的參與者表示哀悼。他們之後,便是全體僕人。最後,一位老態龍鍾的婆婆、死者的同庚走上前去。兩個年輕姑娘架著她的胳膊。她沒有力氣鞠躬到地,倒是流了幾滴眼淚,吻了吻自己女主人冰冷的手。她之後,格爾曼堅定地走到棺材旁。他鞠躬到地,趴在撒滿松枝的地上有好幾分鐘。後來,他站起身,一臉慘白,臉色就象那個死人,他登上了靈台,又一鞠躬……這一瞬間,他覺得,死人面帶嘲笑,盯住他,眯起一隻眼睛。格爾曼慌忙後退,一腳踏空,摔了一跤。別人將他扶起來。正在這時,突然暈倒的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被人攙扶著送出教堂大門。這個插曲擾亂了莊嚴的喪禮有好幾分鐘。在場的人群中間竊竊私議。死者的親戚,一位瘦瘦的宮廷侍從向旁邊的一個英國人耳語,說這位年輕軍官是死者的私生子,英國人冷冷回答:「Oh?(啊?)」 ①原文為法語。 這一整天,格爾曼精神萎靡不振。他找了家僻靜的飯館吃了頓午飯,一反常態,灌了不少的酒,想把內心的騷亂鎮壓下去。但是,酒入愁腸,反倒更加攪亂了他的頭腦。回到家,他連衣服也不脫,往床上一倒,便沉沉睡去。 他醒了,已經半夜。明月照亮了他的房間。他看看時鐘:差一刻三點。他不想睡了,便坐在床沿回想老伯爵夫人的喪禮。 這時有個人從街上透過窗戶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走開了。格爾曼根本沒有在意。過了一分鐘,他聽到,有人推開前房的門。格爾曼想,是他的勤務兵跟往常一樣喝醉了酒夜遊歸來。但是,他聽到的卻是陌生的腳步聲。那人穿的是便鞋,只聽得叭嗒叭嗒。門推開,一個全身白衣白裙的女人走進來。格爾曼還當她是自己的老奶媽,心下好生奇怪:這麼晚了,是什麼事情把她引到這裡來了呢?但那一身全白的女人溜過來,站到他面前——格爾曼認出了老伯爵夫人! 「我違背我的初衷來找你,」她說,聲音非常堅決,「但是,我有責任來答應你的請求。三點、七點、愛司可以連連贏牌,不過得有個條件:一晝夜之內你只能打一張牌,並且,從此以後,一生不再賭博。我可以饒恕你害死了我,不過得有個條件,你要跟我的養女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結婚……」 說完,她悄悄轉身,走到門口便不見了,只聽得便鞋叭嗒叭嗒。格爾曼聽見門廳的門砰關了,又看到,有個人從窗外看了他一眼。 格爾曼許久才定了神。他走進另一間房裡。勤務兵睡在地板上。格爾曼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把他擂醒。勤務兵象往常一樣爛醉如泥,從他嘴裡是不能夠打聽出什麼名堂的。通門廳的門已經閂了。格爾曼回房,點燃一枝蠟燭,把适才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六 「且慢①!」 ①原文為賭博用語,意為「請不要下注」。 「您怎麼敢對我說『且慢』?」 「大人!我說了:『且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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