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米嘉之戀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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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天起,他已經完全不注意春末夏初時節他周圍的一切變化了。他當然看見也感到季節的推移,然而對他來說,花開花落已經失去了它的獨立的價值,只能使他煩惱萬分。他覺得大自然越美好,他就越痛苦。這時,卡佳已經真正具有妖魔之力了,她簡直無所不在。這感覺已經到了荒誕的地步,他越來越滿懷恐怖地確信卡佳對他米嘉來說已經不存在了,她已經投入了別人的懷抱,她已經把全部身心、她的愛情獻給了別人。本來這一切原是應該屬他米嘉的,因此他覺得世上的一切都成為令人痛苦、完全不需要的了,而且越是令人痛苦而不再需要的一切,則越覺得美好。 他無法入睡,徹夜無眠。月夜之美無與倫比。夜色輕輕地降臨在奶白色的花園之上;夜鶯沉浸在歡樂安逸之中,輕聲唱著綿綿的夜曲;歌聲此起彼伏,它們在比賽,看誰唱得最甜蜜、最細膩、最乾淨、最有功夫,聲音最美;一輪溫柔、蒼白的月亮低低地掛在花園上空,總是有淡淡的、無比美麗的藍色浮雲,象微波漣漪一般伴隨著它。米嘉有個習慣,睡覺時不拉上窗簾,所以屋裡整夜都可以看見月亮和花園。每當他睜開眼睛,望著月亮,就會突然像個瘋子似的大叫一聲: 「卡佳!」這時他感到無比喜悅又極度痛苦,這種感情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與月亮有關的往事能引起他對卡佳的思念。然而他覺得月亮不但能夠勾起他的回憶,而且更奇怪的是,仿佛花間月下往事已經歷歷在目了!有時,他睜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他強烈地思念卡佳,回憶著在莫斯科時他們之間的一切。這思念以巨大的力量控制著他,使他全身顫抖,像患了熱病一樣。他禱告上帝保佑他,然而什麼都無濟於事了。他想和她同臥在這張床上,就是在夢中相見也好。他想起冬天的時候,他曾陪卡佳去大劇院看索賓諾夫和夏裡亞賓演唱的歌劇《浮士德》。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個晚上特別美好!他們坐在包廂裡。大廳裡燈火通明,異香撲鼻,空氣悶熱。下面的池座好像是無底的人海,樓上包廂金碧輝煌,扶手上和裡面垂著的幔帳都是紅色的天鵝絨。太太小姐服飾華麗,通身珠光寶氣,上面垂下的玻璃大花燈閃著五顏六色的珠光。隨著樂隊指揮的手勢,樂池裡奏起了序曲,音樂時而如魔鬼吼叫,時而流露出深情和憂怨,還有那「從前在費爾城有一位善良的國王……」的唱段,他也記得很清楚。看完劇之後,他送卡佳回家。那是寒冷的月夜,這晚他在卡佳房裡呆的時間特別長,沒完沒了的狂吻使他十分疲倦,臨走時他把卡佳夜間紮辮發用的絲帶拿回家中。現在,在這痛苦的五月之夜,他連想一想書桌裡放著的這條絲帶都渾身發抖。 他白天睡覺,起床後就騎馬到鎮上去,火車站和郵局就在這個鎮上。這些日子天氣一直晴朗。大雨、小雨、雷雨都下過了,灼熱的太陽光芒四射,陽光不停地在花園、田野、樹林中匆匆忙忙地進行自己的工作。花園謝了春紅,滿枝濃綠。 森林裡卻花開草長、春意盎然了。這裡,幽靜中百鳥聲喧,夜鶯和布穀鳥不停地在召喚人們去觀賞他們的綠色寶藏。赤裸裸的田野已經穿戴起來了,田疇青翠,各種作物的嫩苗都已出土了。米嘉整天整天地在森林和田野裡消磨時光。 他每天早晨在陽臺上或者在院子裡無事傻呆著。白白地等待村長和傭人們從郵局回來,真覺得太沒臉見人了。何況村長和家裡的傭人也沒有功夫為了芝麻大的一點小事情天天出去跑八俄裡。於是他自己天天去跑郵局。就是自己親自去跑,回來時也只能帶回一張奧勒爾的報紙或者安娜、科斯加的來信,這就更使他的痛苦達到了極限。那田疇、那森林,到處一片錦繡、喜氣洋洋。這景色像石頭壓著他,他感到胸部疼痛,已經受著肉體上的折磨了。 有一次,傍晚時分他從郵局出來,取道鄰近的一個莊園。 這莊園座落在一個大園子裡,四周全是白樺林,現在已經無人居住了。他踏上了莊園的主幹林蔭路,莊戶人稱它為「大車道」。林蔭路側聳立著兩排高大的雲杉,看上去黑乎乎的,這條林蔭路很寬、很氣派,又顯得陰森森的,路上鋪著一層土紅色的、光滑的、敗落的針葉,路的盡頭就是莊園古老的宅邸。太陽在花園和森林左邊漸漸西沉,夾道的樹幹上、鋪滿金色針葉的路徑上都灑滿了夕照,林明道上一片殷紅,使人覺得清爽而寧靜,四野悄無聲息,雀鳥嘰喳,啼破了園中的沉寂。老屋四周茉莉叢生,花氣襲人,雲杉的清香沁人心脾。在這宜人的景色中,米嘉感到巨大的幸福湧上心頭,但卻是一種久遠的、陌生的幸福。突然,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這樣一副景象:卡佳已經是他年輕的妻子了,她就坐在茉莉叢中破敝不堪的陽臺上。這些幻覺使他非常害怕,他感到臉上緊繃繃的,已經變得和死人一樣蒼白了,於是向著林蔭路大喊起來: 「如果一星期之內還沒有信來,我一定自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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