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塔芒戈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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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塔芒戈從碉堡裡走出來,一直走到斷掉的主桅附近。 「奴隸們,」他說,「神靈托夢給我,告訴我使你們脫離目前境遇,帶你們回到家鄉的方法。你們忘恩負義,應當受到我的拋棄;可是我可憐那些大哭小喊的婦女和兒童。我饒恕了你們,你們聽我說。」 黑人們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擠得緊緊地把他圍住。 「只有白人,」塔芒戈繼續說,「才懂得那些有強大法力的話,這些話可以使這些大木房子移動;可是我們卻可以隨意駕駛這些輕便的小船,這些小船同我們家鄉的小船相似。」 他指給他們看那只大型救生艇和船上的舢板。 「我們把小船裝滿食物,登上船,順著風划船,我的主人同你們的主人會使風吹向我們的家鄉。」 大家相信了這番話,從來沒有比這計劃更為愚蠢的了。既不懂得使用羅盤,又不知道天文,除了漫無目的地漂泊,不會有別的結果。按照他的想法,他以為只要一直朝前面劃去,最後總會找到一片有黑人居住的土地;因為土地只屬黑人所有,白人僅僅居住在他們的船上而已。這些話是他聽他母親說的。 過了一刻功夫,登船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可是只有大救生艇和另外一隻舢板完整可用。要裝載還活著的大約80個黑人,根本就不夠。必須將所有傷者和病號拋棄。其中大部分人要求人們在拋棄他們以前,把他們殺死。 兩隻小船費了好大勁總算降到了海上,小船上超載得嚴重,離開大船時浪濤翻滾,大海隨時都有把它們吞沒的危險。舢板首先駛了出去。塔芒戈同愛謝一起坐著那只大艇。大艇比較笨重,又因為裝載過多,遠遠落在後面。這時還聽得見大船上有幾個被拋棄的可憐蟲的慘叫聲,突然一個相當大的浪頭從側面向大艇打來,艇內頓時充滿了水。不到一分鐘,大艇就沉沒了。舢板眼看大艇遭難,劃手便加倍使勁地劃,惟恐要救起幾個遭難的人。差不多所有登上大艇的人都淹死了。只有大約12個人回到了大船上,其中也有塔芒戈和愛謝。等到太陽落下去以後,他們看見舢板消失在水平線後面,不知道它的命運怎樣。 我為什麼要描寫這種令人噁心的受饑餓煎熬的景象來使讀者厭煩呢?大約有20個人擠在一塊狹窄的地方,有時隨著洶湧的海水晃動,有時被灼熱的日光烤焦,他們每天爭奪剩下為數不多的乾糧。每一塊餅乾都要經過一番戰鬥,弱者在戰鬥中死去。倒不是由於強者殺了他們,而是因為強者讓他們自行死亡。幾天以後,在「希望號」船上還活著的,便只有塔芒戈和愛謝兩人了。 一天晚上,海浪很大,風猛烈地刮著,四周一片漆黑,從船尾竟不能看見船頭。愛謝躺在船長室的一張床墊上,塔芒戈坐在她的腳跟旁。兩個人已經沉默了很久。 「塔芒戈,」愛謝終於喊了出來,「你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是為了我的緣故……」 「我沒有痛苦,」他粗暴地回答。跟著他把剩下的半塊餅乾扔到床墊上,在他的老婆身邊。 「留給你自己吃吧,」她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推開那塊餅乾,「我再也不餓了。何況,為什麼還要吃呢?我的死期不是到了嗎?」 塔芒戈站起來,沒有回答。他踉踉蹌蹌地登上船橋,坐在一根斷掉的船桅腳下。他低垂著腦裝,嘴裡吹著他的家族的歌曲。突然間一下猛烈的喊聲蓋過了風和海的聲音,出現了一道亮光。他還聽見了別的喊聲,接著是一艘黑色的大船飛快地擦過他的船,離得那麼近,對方的帆架竟然從他的頭上飛過。他只看見兩個人臉,被吊在船桅上的一盞燈照亮著,這些人又發出一聲叫喊,馬上那條船就被風吹走,消失在黑暗中了。毫無疑問,那條船上守望的海員看見了這艘遭難的船,可是風勢猛烈,使它無法掉頭。再過一分鐘,塔芒戈看見了大炮的火光,聽見了爆炸的聲音;接著他又看見了另一座大炮的火光,可是他聽不到任何聲音;然後他再也見不到什麼。第二天,沒有一片帆影在天際出現。塔芒戈重新倒在床墊上,閉上了眼睛。他的老婆愛謝當晚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時候,一艘英國巡洋艦「女戰神號」瞥見一艘斷了船桅的船,外表上看起來像是被船員拋棄了的船。戰艦派了一條大艇駛近那條船,在船上發現了一個死掉的黑女人和一個消瘦得皮包骨的黑人,他乾癟得那麼厲害,簡直像個木乃伊。他已經失卻知覺,可是還有一絲氣息。外科醫生收容了他,為他治療,等到「女戰神號」停靠在金斯敦①的時候,塔芒戈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人家問他過去的事情。他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島上的種植園主想把他當作反叛的黑奴吊死;可是總督是講究人道的人,對塔芒戈很感興趣,認為他的情況是可以原諒的,因為歸根結蒂,他只不過行使正當防衛權而已;何況他殺死的只是些法國人。人們就用對待被充公的販奴船上發現的黑人的方法來對待他,給他自由,換句話說,就是叫他為政府做工,不過他每天除了得到膳食以外還可以賺到6個蘇。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漢子。第七十五團隊的上校看見了他,叫他在團隊軍樂隊裡當了一個鐃鈸手,他學會了一點英語,可是他很少說話。另一方面,他喝羅姆酒和塔非亞酒卻喝得很厲害——他後來因為肺炎,死在醫院裡。 -------- ①金斯敦是牙買加的首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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