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煉獄裡的靈魂 | 上頁 下頁
十七


  上半夜在繼續不斷的警報聲中過去了;然後被圍的人和圍城的人都感到疲倦。雙方都停止了射擊,整個平原上籠罩著深沉的寂靜,偶爾還有一兩聲稀落的槍聲打破了寂靜,無非是用來證明雖然不再進行戰鬥,但雙方還是保持警惕。那時已到了清晨4點鐘,這種時候守夜的人感到難以忍受的寒冷,還加上意氣沮喪,這是由肉體疲勞和渴望睡眠而引起的。沒有一個誠實的軍人不承認身心處在這樣的狀態,會使人做出懦弱的舉動,等到太陽升起以後,他就會對這種舉動感到羞恥而臉紅。

  「他媽的!」唐加西亞一邊罵一邊頓足取暖,把斗篷緊緊裹住身體,「我覺得我骨頭裡的骨髓都冰凍了;我相信一個荷蘭小孩拿一個啤酒瓶作為武器就能夠打倒我。說真的,我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這一陣槍聲竟然使我哆嗦起來。我!如果我是一個信徒,我又願意的話,我就會把我所處的奇怪狀態當作天主給我的一個警告。」

  所有在場的人,尤其是唐璜,聽見他談到天主都感到非常驚異,因為他從來不理會天主,如果他偶爾談起,也只是為了加以嘲笑。他看見有幾個人聽見他說這些話時都微笑起來,一種虛榮心使他重新興奮,他喊道:

  「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人膽敢以為我害怕荷蘭人,害怕天主或者魔鬼,因為等到我值勤的時候,我同他們都有些帳要清算!」

  「您不害怕荷蘭人倒也罷了,可是對天主和另外一個害怕他們倒是可以的,」一個有灰白小鬍子的老隊長說,他的劍旁邊掛著一串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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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魔鬼、為著忌諱不明說。

  「他們怎麼能夠害我?」唐加西亞問,「打雷不會比新教徒的火槍打得更准。」

  「您不管您的靈魂了嗎?」老隊長聽見他這句可怕的瀆神的話,一邊劃十字一邊說。

  「啊!我的靈魂……首先,我得肯定我有一個。是誰告訴了我,說我有一個靈魂的呢?是那些教士們。靈魂的發明給他們帶來了多麼優厚的進益,使得人們毫不懷疑靈魂是他們製造出來的,就跟糕餅店老闆制做果醬餅來出售一樣。」

  「唐加西亞,您沒有好下場,」老隊長說,「這些話可不應該在戰壕裡說。」

  「不管在戰壕裡還是在別的地方,我怎樣想就怎麼說。可是我不說了,因為我的朋友唐璜頭髮直豎,已經快把他的帽子頂下來了。他不僅相信靈魂,並且還相信煉獄裡的靈魂。」

  「我不是一個思想超凡脫俗的人,」唐璜笑著說,「我有時真羡慕您對死後的事情毫不在乎;因為,即使您嘲笑我,我也不得不向您承認,有些時候人家告訴我關於陰司受罪的事,總使我產生一些可怕的幻想。」

  「魔鬼能力有限的最好證明,就是您今天還能夠站在戰壕裡。先生們,請相信我,」唐加西亞拍著唐璜的肩膀繼續說,「如果真有魔鬼的話,他早已把這個孩子帶走了。他雖然很年輕,我可以告訴你們他是一個真正的應該被逐出教門的人。他害過的女人和送進棺材的男人,比兩個聖芳濟會的修士和兩個巴倫西亞的勇士所能做到的更多。」

  他還在說著話的時候,一下槍聲從連接西班牙軍營的戰壕裡發出,唐加西亞立刻把手掩住胸部,嘴裡喊道:

  「我受傷了!」

  他晃了一下,幾乎同時就跌倒在地。這時大家都看見有一個人逃走,可是天太黑,追趕他的人不久就不見了他的蹤跡。

  唐加西亞受到的似乎是致命傷。槍是從很近的距離放的,裡面裝著好幾顆子彈。可是這個頑固的浪子十分堅強,沒有一分鐘動搖。凡是叫他懺悔的人都被他趕走。他對唐璜說:「我死後只有一件事使我不快,這就是神父們會叫您相信我的死是天主的裁判。您一定要同意我的意見:一下槍擊打死了一個兵士,這一定是個妒忌的傢伙懷恨在心叫人暗殺了我。如果您抓到他,一定要把他吊得高高地絞死。聽我說,唐璜,我在安特衛普有兩個情婦,在布魯塞爾有3個,還有些在別的地方,我已記不清了……我的記憶力模糊了……我把她們遺贈給您……因為我實在沒有更好的東西……把我的劍也拿去吧……最重要的不要忘記我教給您的一下出其不意的攻擊……永別了……我不要幾台彌撒,我只要我的同伴們在埋葬我以後,聚起來大吃大喝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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