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高龍芭 | 上頁 下頁


  「您要知道,她自己要求死在他手裡的,對她來說,這是一種恩典。小姐,您是不是把奧賽羅也視作惡魔呢?」

  「那完全不同!奧賽羅是嫉妒,桑皮埃羅只不過是虛榮。」

  「嫉妒不也是一種虛榮嗎?那是愛情的虛榮,您大概為了殺人動機才原諒這種虛榮的吧?」

  莉迪亞小姐向他射了一眼,目光裡充滿了尊嚴,然後轉身問水手,什麼時候可以到岸。

  「如果風不停下來,」他說,「後天就可以到達。」

  「我真想馬上看到阿雅克修,因為這條船使我厭煩極了。」

  她站了起來,挽著女僕的臂膀,在甲板上走了幾步。奧索呆呆的站在船舵旁,不知道是陪她散步好呢,還是中斷一場使她厭煩的談話好。

  「多標緻的姑娘,我憑聖母發誓,」水手說,「如果我床上的跳蚤都像她那樣子,它們儘管咬我,我也不會生氣!」

  對她美貌的粗野讚美,也許被莉迪亞小姐聽見了,她大概生氣了,立刻回到船艙。過了不久,奧索也回房去了。他一離開甲板,貼身女僕馬上回來,對水手盤問一番,拿了下面的消息,回去報告給女主人:他因奧索在場而沒有唱完的那首歌,是一首西海岸的哭喪歌,是兩年以前為奧索的父親德拉·雷比亞上校被暗殺後作的。水手毫不懷疑奧索此次回科西嘉,肯定是為報仇雪恨(這是他的原話),他還說,皮埃特拉村不久就有新鮮肉了,這句全島都熟悉的話翻譯出來就是說,奧索先生打算殺死兩3個殺害他的父親的嫌疑犯,這些人事實上已為司法當局所追究,只因他們有法官、律師、首長和警察作後盾,所以都被宣佈為清白無罪。

  「科西嘉沒有公道,」水手又說,「與其相信一位王家法院的推事,還不如相信一支好槍。你有了一個仇家以後,你就必須在3個S中挑選一種。」

  這些引人注意的情報,把莉迪亞小姐對德拉·雷比亞中尉的態度和心情明顯地改變了。從這時候起,中尉在那位充滿浪漫思想的英國女子心目中,一變而成了英雄。中尉那種毫不在乎的神情,直爽和愉快的談吐,原來使她看了不順眼的,現在都變成了他的優點,說明他剛毅果斷,但城府很深,藏而不露,使人無法從表面上覺察他的內心感情。她認為奧索有點像菲埃斯克一類人物,輕浮的外表隱藏著偉大志向;雖然殺幾個壞蛋比不上解放祖國那樣英勇,但是崇高的復仇也是高尚的;何況女人一般都寧願她們心目中的英雄不是政治家。只是在這時內維爾小姐才注意到中尉有一雙很大的眼睛,雪白的牙齒,漂亮的身材,很有教養,具有上流社會的風度。第二天,她跟他談了好幾次話,他的話使她很感興趣。她問了他許多關於他故鄉的情況,他回答得十分得體,他從年輕時起就離開了科西嘉,先是為了讀中學,後來進了軍校,但是科西嘉在他的心中始終是富有詩意的地方。談到那裡的山嶺、森林和居民的奇異習俗,他就興奮不已。可以想像,在談話間復仇這字眼出現了好幾次,而談到科西嘉人就不能不對他們的這種盡人皆知的民間習俗表示贊成或者反對。奧索對他同胞們世世代代永無休止的復仇,一般是取譴責態度的,使內維爾小姐有點奇怪。但是他卻認為在農民中間可以原諒,他認為復仇就是窮人間的決鬥。他說:「這句話十分正確,因為彼此在仇殺以前,都要按規定給對方以警告:『你提防點兒,我也提防著,』這就是雙方在著手暗害對方前互相交換的幾句慣常的話。這不是同決鬥一樣嗎?」接著他又補充說,「我們家鄉的暗殺案子比任何地方都多,可是從來沒有一樁是出於卑鄙的動機。我們的確有不少殺人犯,可是沒有一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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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科西嘉人特有的說法,3個S代表3個科西嘉詞schioppetto,stiletto,strada,意即:槍,刀,逃。——原注。
  菲埃斯克(1523—1547)是16世紀熱那亞的伯爵,陰謀推翻暴君羅理亞,解放祖國,未達目的。事蹟被詩人雪萊寫成劇本。

  他提到復仇和兇殺的時候,莉迪亞小姐留神地注視他,但是卻看不出絲毫感情激動的痕跡。既然她已經決定他有喜怒不形於色的能力,除了她以外,誰也猜不透他的思想感情,她當然堅決相信德拉·雷比亞上校的靈魂不久便可得到復仇的滿足。

  雙桅船已經望見了科西嘉海岸。船主把海岸上的重要地名一一說出,雖然莉迪亞小姐對這些地方全是陌生的,但她也很高興知道它們的名字。因為最乏味的莫過於看見風景而不知其名了。有時,上校的望遠鏡上出現一個島民,穿著棕呢衣服,背著長槍,騎著一匹小馬,在陡峭的山坡上奔馳。莉迪亞把看到的每一個都當作是強盜,或者是一個去為父親復仇的兒子;可是奧索卻說那是鄰近村鎮的和平居民在忙自己的事,背長槍不是為了需要,而是為了·裝·飾,為了時髦,就同一位花花公子出門必帶一根手仗一樣。雖則長槍不及匕首高貴而且富有詩意,可是莉迪亞小姐認為對一位男人而言,長槍比手杖更風雅,她還記得拜倫勳爵筆下的英雄們都死於子彈,而不是死于傳統的匕首。

  經過3天航行以後,桑基內群島到了,阿雅克修灣壯麗的全景展現在我們的旅客眼前。有人認為它很像那不勒斯灣,這話很有道理;船進港口的時候,一處叢林著火,濃煙佈滿了季拉托山峰,叫人想起維蘇威火山,使阿雅克修灣更像那不勒斯灣了。而要使兩者完全相象,必須有一支由阿提拉率領的匈奴大軍把那不勒斯的郊區掃蕩一下。因為阿雅克修城郊一片荒涼,渺無人煙。而那不勒斯,從卡斯泰拉馬爾一直到米塞內海角,兩岸只見層層疊疊的幽雅別墅,阿雅克修灣周圍只是些陰暗的雜木叢林,背後則是光禿不毛的山,既沒有別墅,也沒有住房。城市周圍的高地上,東一處西一處,有些孤零零的白色建築物呈現在綠蔭叢中,那是人家的靈堂和家族的陵墓。這裡的景色呈現出一種莊嚴和淒涼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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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拉托山峰是俯視阿雅克修城和海灣的小山。
  阿提拉(432—452),征服東西羅馬帝國的匈奴王。

  城市的外觀,尤其在那一段時期,加強了荒涼的郊區給人的印象。街上毫無動靜,冷清清的只有幾個遊手好閒的人,而且總是那幾個。一個女人也沒有,除了幾個到城裡來糶賣糧食的鄉下婦女。在這裡不像意大利城市那樣可以聽見有人高聲談笑,引吭高歌。偶爾在散步場所的樹蔭底下,有10來個武裝的農民在打紙牌,或者在一旁觀看。他們不叫不嚷,從不爭吵;賭到氣氛緊張時,只聽見手槍的聲音,永遠是威脅的前奏。科西嘉人天生是嚴肅的,不愛說話。傍晚時分,有幾個人出來乘風涼,可是在廣場上散步的幾乎全是外地人。島上的居民總是站在自己的家門口,每個人都像一隻老鷹蹲在巢邊防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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