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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波希米亞人性格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對待宗教抱著不在乎的態度:倒不是因為他們精神堅強或心存懷疑。他們從來不標榜自己是無神論者。遠非如此,住在國的宗教即是他們的宗教。換了國度,宗教也隨之變換。野蠻民族那裡,迷信取代了宗教感情,但對波希米亞人來說同樣不是這麼回事。全指望別人的輕信而生活的人,迷信作為謀生手段而存在罷了。不過,我發現,西班牙的波希米亞人特別害怕接觸屍體。他們很少為了掙錢而去入殮下葬。

  我說過,大多數波希米亞女人搞點算命營生。他們在這方面的確得心應手。但他們的大筆財源,則是賣弄魔法和推銷春藥。她們不僅會抓住癩蛤蟆的四條腿使得喜新厭舊的男人回心轉意,或用磁石研粉使得女人的鐵石心腸變出萬種風情;必要時,她們念咒施法迫使魔鬼前來幫忙。去年,一位西班牙女人給我講了下面一個故事:一天,她路過阿爾卡拉街,愁眉苦臉,心事重重;一個蹲在人行道上的波希米亞女人對她喊道:「美麗的夫人,您的情人背叛了您。」這是事實。「您希望我使他回心轉意嗎?」可以理解,夫人接受波希米亞女人的建議時何等高興,想想看,一個人一眼就能猜出你內心的秘密,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呢。在馬德裡繁華街道上無法行妖作法,於是約定第二天見面。「要把你那不忠誠的丈夫拉回到您的腳下,沒有什麼比這更容易的事了。」吉達那說。「您有他送您的手絹、披肩、頭巾嗎?」西班牙女人交給她一條綢頭巾。「現在您用深紅絲線,把一塊錢銀幣縫在頭巾的一角;在另外一個角上縫一枚半元錢;這裡,縫一枚角幣;那裡,縫二個分幣。然後在當中縫一枚金幣,雙金幣最好。」美麗的夫人一一照辦。「現在,把頭巾給我,午夜鐘聲一響,我就把它帶到墓地去。跟我一塊去吧,如果您想看看魔鬼顯靈。我保證明天一大早,您就能看到您的所愛。」波希米亞女人獨自去了墓地,夫人因為怕鬼沒敢陪同她一起去。可憐的棄婦能否再見那條頭巾和她那不忠誠的情人,我還是留給您自己去思考吧。

  波希米亞人雖然生活貧困而且有點使人討厭,但他們在文化程度不高的老粗中間頗享威信,並為此感到自鳴得意。他們自我感覺在智力上屬￿上等種族,對熱情接待他們的民眾公然表示蔑視。

  「外族人愚蠢透頂,」孚日山區一個波希米亞女人對我說,「欺騙他們不是什麼本領。有一天,一個鄉下女人在大街上叫我,我便進入她的家裡。她的爐子在冒煙,她叫我念咒驅散濃煙。我先要了一大塊肥肉。然後,我開始用羅馬尼語念念有詞。『你是笨蛋,』我說,『你生是笨蛋,死也是笨蛋……』我走到門口,用地道的德語對她說:「要讓你的爐子不冒煙,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生火。」說完我拔腿就跑。

  波希米亞人的歷史仍然是個問題。實際上,眾所周知,第一幫波希米亞人在歐洲東部出現時人數很少,大約是在十五世紀初,但人們說不清他們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來歐洲,而且,更奇怪的是,各個部落彼此相隔遙遠,他們如何能在短時期裡得到如此神速的繁衍,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波希米亞人自己,也沒有保留下任何淵源傳統,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說埃及是他們的祖邦,也不過是接受了一個與他們有關的古老傳說罷了。

  研究過波希米亞語言的東方學家大都認為,波希米亞人源於印度。不錯,羅馬尼語的大量詞根和許多語法形式,似乎可以從梵文衍化的方言中找到根據。可想而知,波希米亞人在長期的流浪過程中,採用了許許多多的外來語。羅馬尼的各種方言都有大量希臘語彙。例如骨頭、馬蹄鐵、釘子等等。如今,有多少彼此隔離的波希米亞種族部落,就有多少不同的方言。他們無論居住在什麼地方,講當地的語言比講自己的土語更為流利,他們只有在外人面前為了方便自己人自由交談的情況下才說自己的土話。德國的波希米亞人與西班牙的波希米亞人已有數百年沒有來往,但只要比較一下彼此的方言,就會發現大量的通用語彙;但原始的土語,不論在什麼地方,在與更文明的語言交際過程中勢必發生不同程度的演變,因為流浪民族不得不使用當地的語言。一方面是德語,另一方面是西班牙語,它們使得羅馬尼語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致使德國南部黑森林地區的波希米亞人無法與自己的安達盧西亞兄弟交談,儘管他們只要交談幾句,就可以發現彼此說的土語同源同宗。若干日常用語,我覺得,各地土語幾乎一模一樣;就我所知,在他們的土語語彙裡,「巴尼」指水,「芒羅」是麵包,「麻斯」為肉;「隆」即鹽。

  各地的數字名稱差不多。我覺得,德國的比西班牙的純正得多;因為它保留了不少原始的語法形式,不像吉達諾採用加泰羅尼亞語的語法形式。不過,有些例外語彙足以證明它們自古是一家。德國方言的過去時是由命令式加上「ium」構成,命令式一律是動詞的詞根。西班牙羅馬尼語中的動詞,則是仿照加泰羅尼亞語動詞的第一變位形式變位的。例如不定式jaCmar,吃,正常的變位是jamé,我吃過了;不定式lillar,拿,則應當是lillé,我拿了。可是,幾個波希米亞老人卻不這麼讀,他們說jayon,lillon。其他動詞是否保留這種古老的形式,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我已經這樣賣弄我對羅馬尼語的淺薄知識,不妨索性列舉若干法國俚語,因為它們是我們的小偷從波希米亞人那裡借用過來的。《巴黎的秘密》教上流社會的人,所謂tchourin就是指「刀子」。這是純正的羅馬尼語;而tchouri是所有羅馬尼方言都有的詞。維多克先生管馬叫grés這又是一個波希米亞詞匯gras,gre,graste,gris。不妨再補充一個詞romanichel,在巴黎俚語中,指的是波希米亞人。這是從rommnétchave變化而來的,意思是「波希米亞小子」。我最得意的是,找到了frimousse的詞源,即臉、面的意思,這個詞所有小學生都用,起碼我們小時候都用過。首先請注意,烏丹在他一六四〇年編撰的怪異詞典中,拼寫是fir-limouse。在羅馬尼語裡,firla,fila指的就是臉面,mui也是這個意思,正好同拉丁語os相同。複合詞firlamui立刻就能被一個波希米亞語言學家所理解,我認為,複合詞符合這種語言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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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的秘密》,法國作家歐仁·蘇(一八〇四——一八五七)的長篇小說。
  維克多(一七七五——一八五七),因偽幣罪被判苦役八年,第三次越獄成功。著有《回憶錄》一書,記述自己作案經過,俚語切口十分地道。巴爾札克曾從他的著作中得到啟發,創造出伏脫冷這個人物。
  烏丹(?——一六五三),波希米亞方言專家,編著有多種怪異字典。

  為了讓《嘉爾曼》的讀者對我研究羅馬尼語方面留下一個好的印象,我不吝筆墨做了以上介紹。正好有一句波希米亞諺語,權且作為我的結束語吧:

  只要不開口,蒼蠅飛不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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