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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一步也動不了,渾身癱瘓了似的。中尉見我還不走,連警衛帽子也不脫,便怒氣衝衝,揪住我的領口,狠狠地搖動我的身體。我不知道我對他說了些什麼。他拔出軍刀,來個先發制人。我氣瘋了頭,也拔刀出鞘。老太婆抓住我的胳膊,中尉乘機給我一刀,至今我前額上還留有傷疤。我往後一退,一胳膊竟把多羅特摔了個仰面朝天;但中尉逼我不舍,我就一刀對他刺去,他便吃刀倒地。嘉爾曼立即滅了燈,並用波希米亞語叫多羅特趕緊逃跑。我自己也連忙逃到街上,拔腿就跑,不問東西南北。我老覺得後面有人跟著我。待我定了定神,才知道嘉爾曼始終沒有離開我。

  「大笨蛋,金絲雀!」她對我說,「你只會闖禍。應驗了吧,我早就告訴你,我會給你帶來災禍。得了,有羅馬的佛蘭德女人做相好,就有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先把這條手巾包在頭上,把你的皮帶扔給我。在這條巷子裡等著,過兩分鐘我就回來。」

  她說著就不見了,一會兒工夫,她給我帶來一件條紋斗篷,我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找來的。她讓我脫掉軍裝,把斗篷披在襯衣外面。經過喬裝打扮,加上她給我頭上包紮傷口的手巾,我簡直成了巴倫西亞的鄉下佬,在塞維利亞常常看到他們來賣「鬚髮」果露。後來,她把我帶到一幢房屋裡,很像多羅特的家,在一條小胡同深處。嘉爾曼和另外一個波希米亞女人給我擦洗、包紮傷口,比軍醫還高明,還讓我喝了點什麼東西;

  最後,她們把我安頓在一個床墊上,我就睡著了。

  這兩個女人可能在我喝的水裡摻了點安眠藥,她們有製藥的秘方,因為第二天我很晚才醒過來。我頭痛欲裂,還有點發燒。好長時間才記起昨天晚上發生的那場慘劇。嘉爾曼和她的女友給我包紮好傷口後,就雙雙挨著我的床墊蹲下來,用她們的土話談了幾句,好像是診斷病情。於是,她們倆都叫我放心,我很快就會好的;但務必儘快離開塞維利亞;因為我一旦被捕,很可能就地槍決。

  「我的小夥子,」嘉爾曼對我說,「你得幹點兒事,現在你吃不了皇糧,既不給你大米,也不給你鱈魚,你該考慮自謀生路了。你太笨,不善於順手牽羊;但你手腳敏捷,身強力壯,你有種,就到海邊去,走走私貨。我不是說讓人把你吊死嗎?總比挨槍子強吧。再說,如果你幹得利索,你生活比得上王子,只要憲兵隊和海岸警備隊還沒有抓住你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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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馬的佛蘭德女人,指波希米亞女人。此處「羅馬」不是指不朽名城羅馬,而是指波希米亞人自己。西班牙第一次看到的波希米亞人可能來自荷蘭,故有佛蘭德人之稱。——原注。
  「鬚髮」,一種鱗莖植物的根須,可制可口飲料。——原注。
  米飯和鱈魚是西班牙士兵的日常食物。——原注。

  這個鬼婆娘就是用這種花言巧語給我安排了新去向,老實說,除此之外我別無出路,我已經犯了死罪。還用對您說嗎,先生?她不費多少口舌就使我下了決心。我覺得,通過冒險和叛逆的生活,我同她的關係會更加密切了。她對我的愛情我以為從此萬無一失了。我常聽說,有些走私販子,騎著高頭大馬,手握短統槍,背後帶著情婦,縱橫馳騁在安達盧西亞各地。我仿佛看見自己背後帶著我可愛的波希米亞女郎,揚鞭催馬,翻山越嶺。當我對她談起此事時,她笑得直不起腰來,她說,沒有比露營夜宿更有意思了,到時候每個羅姆帶著自己的羅密走進自己的小帳篷,用三個弓形框架支著一條被單就成了安樂窩。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帶進深山,」我對她說,「我才對你放心!在山裡,沒有中尉來同我爭了。」

  「啊!你吃醋了,」她回答說,「你活該。你怎麼這樣愚蠢,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愛你?我可從來沒有向你要過錢呀。」

  聽她這樣說話,我真想掐死她。

  長話短說,先生,嘉爾曼給了我一套便服,我穿上溜出了塞維利亞城,沒有被人認出來。我帶著帕斯蒂亞的一封信到熱雷斯找一個賣茴香酒的人,走私販子經常在他店裡聚會。有人把我介紹給這些人,為首的綽號叫「賭棍」,他接受我入了夥。我們動身到高辛去,在那裡我又見到了嘉爾曼,是她約我去會面的。每次遠征,她就為我們的人充當間諜,她幹得比誰都漂亮。她從直布羅陀回來,已經同一個船老大商定,裝運一批英國貨,我們務必到海岸交接。我們到埃斯特波那附近去等他們,然後,我們把一部分貨藏進山裡;其餘的運回龍達。嘉爾曼已經先期到達那裡。又是她指定我們進城的時間。第一回出動馬到成功,接連幾次也都一帆風順。我更喜歡走私生活,比當兵有意思多了;我常送禮物給嘉爾曼。我有了錢,又有一個情婦。我沒有什麼可悔恨的,波希米亞人說得好:「尋歡作樂時,疥瘡也不癢。」我們到處受到歡迎;弟兄們對我很好,甚至敬重我幾分。理由嘛,是因為我殺過一個人,他們當中,大都不曾幹過這種勾當。在我的新生活裡,更令我得意的是我經常能見到嘉爾曼。她從來沒有對我如此多情;然而在弟兄們面前,她不承認是我的情婦;她甚至要我發誓賭咒,對他們隻字不提關於她的事。在這個造物面前,我可謂逆來順受,無論她怎麼任性,我都百依百順。而且,我的頭腦也太簡單了,當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規規矩矩,表現出正經女人的克制時,我竟然相信她真的把舊習氣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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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辛,西班牙馬拉加省的城市。
  龍達,西班牙馬拉加省的城市。

  我們這幫人,一般八至十人,只有在關鍵時刻才碰頭,平時我們三三兩兩分散在城鄉各地。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掩護職業:這是補鍋匠,那是馬販子;我呢,是個針線商。但是,我很少在大地方抛頭露面,只因我在塞維利亞那樁臭案中出了名。一天,其實是夜裡,我們約好在維熱爾城下見面。賭棍和我比別人先到。只見他喜意洋洋。

  「我們就要添一個新夥伴,」他說,「嘉爾曼又露了一手絕招。最近幫助她的羅姆逃出塔裡法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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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熱爾,安達盧西亞一個近海城市。
  塔裡法,直布羅陀海岸城市,其城堡曾是囚禁苦役犯的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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