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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她一看,名片上是:「厄·達爾西,大使館秘書。」她幾乎喊了出來。「我誰都不見!」她嚷著,「跟他們說我病了。不要說我要離開。」她不能解釋為什麼夏託福爾和達爾西會在同一時間來看她;她心煩意亂,居然肯定達爾西已經選定夏託福爾做他的知心密友。其實他們同時到來的原因再簡單也沒有。他們抱著相同的動機到來,在門口相遇,在彼此十分冷淡地相互行了一個禮以後,就低聲咒駡對方活見鬼。

  聽了僕人的回答以後,他們一起走下樓梯,更加冷淡地互相又行了一個禮,然後兩人各朝一個方向走開了。

  夏託福爾注意德·夏韋爾尼夫人對達爾西特別感興趣,從這時起,他就憎恨達爾西。另一方面,達爾西自誇為面相家,卻沒有注意到夏託福爾的尷尬和不快的神氣,沒有能夠得出他愛朱莉的結論;不過,作為外交家,他事先就從壞處著想,他很輕率地得出結論說朱莉對夏託福爾也很有情意。

  「這個奇怪的賣弄風情的女人,」他走出來時心裡想,「她不想同時接見我們,怕的是要像《恨世者》那樣來一次解釋……可是我剛才真是傻瓜,我不會找個藉口留下來,讓那個浮誇的年輕傢伙先走麼?毫無疑問,只要我等他轉過身去,我會立刻得到接見,因為我肯定比他佔便宜,我是新鮮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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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裡哀的喜劇《恨世者》裡,賣弄風情的女人色裡曼納同兩個男人阿爾賽斯特以及奧龍特同時要好,以致發生衝突。

  他想著想著,停止了腳步,接著他又往回走,後來他又走進德·夏韋爾尼夫人的公館。夏託福爾也回來觀察他好幾次,這時他又走回來,在離開不遠的地方來回監視他。

  僕人瞧見達爾西回來十分驚訝,達爾西對他說,他有一個口信忘記告訴他的女主人,那是一位太太委託他轉告德·夏韋爾尼夫人的一件十分緊急的事。達爾西想起朱莉懂得英語,他用鉛筆在他的名片上寫上:「請原涼,擬詢問一下何時可將土耳其畫集請德·夏韋爾尼夫人過目。」他把名片交給僕人,說他等候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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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原文是英文。

  這個回音拖了很長時間才來。最後僕人怯生生地回來了。

  「太太,」他說,「剛才身體不舒服,現在還病得很厲害,不能夠回答您。」這一切只經過了一刻鐘。達爾西不相信她在昏迷狀態中,很明顯這是不願意見他。他滿不在乎地拿定了他的主意:他想起了在這個區他還要訪問幾家人家,就走了出去;

  對這件不如意事,絲毫沒有感到什麼不快。

  夏託福爾十分氣惱和焦慮地等著他,看見達爾西走了過去,夏託福爾毫不懷疑達爾西比他運氣好,他下決心要抓住任何機會來對他的不忠實的情婦以及她的同謀犯進行報復。他碰巧遇見了佩蘭少校,就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他。佩蘭儘量安慰他,同時向他指出他的懷疑不像是事實。

  朱莉在得知達爾西第二次來訪時,真的昏了過去。她昏迷以後接著又吐了鮮血,人變得十分虛弱。她的貼身女僕派人去請她的醫生來,但是朱莉堅決不肯見他。將近4點鐘,驛馬已經到了,箱子也綁好了,動身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朱莉乘上馬車,咳嗽不止,情況很叫人可憐。整個傍晚和晚上,她只對坐在馬車座位上的貼身女僕說話,目的是叫車夫快點趕車。她不斷咳嗽,仿佛胸口病得很重,可是她沒有發出一聲呻吟。第二天早上她身體虛弱,一打開車門就昏了過去。大家扶她下車,在一家下等客店,讓她躺了下來。叫來了一個鄉村醫生,他發覺她熱度很高,禁止她繼續旅行。可是她一直想動身。到了傍晚,神志又複昏亂,所有的徵候都說明病情加重了。她滔滔不絕地飛快說話,別人很難聽懂她說什麼。在不連貫的語句中,只聽見經常出現達爾西、夏託福爾和朗貝爾夫人的名字。貼身女僕寫信給德·夏韋爾尼先生,告訴他太太病了;可是她那時離巴黎約120公里,而夏韋爾尼在德·赫……公爵家打獵,病勢發展得很快,夏韋爾尼能不能夠及時趕到,還無把握。

  近身男僕騎馬到附近縣城帶回來一個醫生,這個醫生大罵前一個醫生開錯方子,他說人家叫他叫得太遲,現在已經病入膏盲。

  天亮的時候胡言亂語停止下來,朱莉深深地睡著了。過了兩三個鐘頭她蘇醒過來,似乎很難回憶起怎樣經過了一連串的事件後她會躺在客店的一間肮髒房間裡。可是過了不久記憶力就恢復了。她說她覺得好些,甚至說第二天要動身。然後,她用手按著前額,仿佛想了很久,叫人送來墨水和信紙,她想寫信。她的貼身女僕眼看著她一連寫了好幾封信,都是寫了開頭幾行就撕掉了。她同時叮囑女僕把撕下來的信紙燒掉。貼身女僕看見在好幾張紙片上都有「先生」字樣;她說,這叫她覺得十分驚訝,因為她還以為太太是寫信給她的母親或是她的丈夫。在另一張紙片上她看見寫著:「您一定看不起我……」

  她花了大約半個鐘頭來寫這封信,可是總沒寫成功,而她卻像是執意要寫這封信。最後,她筋疲力盡,再也不能寫下去了;她用手推開別人放到她床上的寫字桌面,神色恍惚地對她的貼身女僕說:「你寫封信給達爾西先生。」

  「應該怎樣寫法,太太?」貼身女僕問,她確信女主人的神經又開始錯亂了。

  「寫信告訴他說他不瞭解我……說我也不瞭解他……」她聲嘶力竭地倒在枕頭上。

  這就是她最後幾句連貫的話。從此以後就一直胡言亂語,人事不省。第二天她似乎沒有經受很大的痛苦就死去了。

  在她埋葬了3天以後夏韋爾尼才趕到。他的傷心似乎是真誠的,全村的居民看見他站在他妻子的墳前默想,都哭起來了。新動過的土,埋掩著他妻子的棺材。他起先想掘起棺材,搬到巴黎;可是村長反對這樣做,法院的公證人也說這樣要經過十分麻煩的手續,於是他只好滿足於買一塊石灰石墓碑,叫人建造一個樸素的,可是合乎她身份的墳墓。

  夏託福爾對這個突然的死亡十分傷心。他拒絕了好幾個舞會的邀請,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只見他穿著黑孝服。

  在社交界關於德·夏韋爾尼夫人之死有好幾種傳說。有人說,她作了一個夢,或者說,得到了一種預感,說是她的母親病了。她大為吃驚,要馬上動身到尼斯去,儘管當時她已經感冒得很厲害,這感冒是她從朗貝爾夫人家回來的路上感染的;後來這個感冒變成了肺炎。

  另外一些觀察事物比較敏銳的人,用神秘的語氣說,德·夏韋爾尼夫人無法隱瞞她對德·夏託福爾先生的愛情,想到她母親那裡尋求抵抗的力量。匆忙動身的結果,是害上了感冒和肺炎。關於這一點,人人都表同意。

  達爾西從來不談起她。她死後三四個月,他娶了一個很有錢的老婆。他向朗貝爾夫人宣佈他的婚事的時候,她一邊向他祝賀一邊對他說:「說真的,您的妻子真可愛,只有可憐的朱莉能夠像她那樣配得上您。多麼可惜她結婚的時候您太窮了!」

  達爾西微微一笑,這是他慣常的嘲諷的微笑,可是他沒有回答。

  這兩顆心互相不能正確理解對方,也許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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