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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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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幾個月,夏韋爾尼的所有優良品質便喪失掉很大一部分價值。他再也不跟他的妻子跳舞——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那令人發笑的新聞軼事,已經都講過兩三遍了。現在他經常說舞會拖得太晚了。他在看戲時不斷打呵欠,而且認為晚上穿禮服的習慣是令人受不了的限制。他的主要缺點是懶;如果他肯設法討人歡喜,也許他是能夠成功的;可是他認為受拘束是最大的痛苦,這一點他同所有肥胖的人是共同的。社交界叫他討厭,因為一個人能否在社交界受到很好接待,就得看他花了多大力氣去討人歡喜。他認為粗俗的歡笑比一切文雅的娛樂好得多;因為,在和他趣味相投的人相處,他要引人注意,不必費別的心思,只要大聲嚷嚷得比別人更響一點就行,這樣做對有他這麼強健肺門的人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此外,他常常誇口說他能比一般人喝更多的香檳酒,而且能騎著馬漂亮地跳過一米三高的柵欄。因此他勢必在某一類很難形容的人中間受到尊敬。這類人通常被稱為年青人。他們在下午點5左右。就擠滿了我們的林蔭道。他所熱烈追求的,是一齊去打獵,郊遊,賽馬,單身漢的晚餐,單身漢的消夜餐。他每天足有20次自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每當朱莉聽見他說這話,總要把眼睛抬向天空,小嘴巴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輕蔑表情。 她既年輕,又漂亮,嫁給了一個她所不喜歡的男人,可以設想,她一定會經常受到別有企圖的恭維奉承。可是,除了她的母親加以保護以外,她還是一個十分謹慎小心的女人。她的傲慢雖然是她的一個缺點,卻一直保衛著她,使她不致受到外界的誘惑。此外,婚後不久失望接踵而來,也使她得到了一種經驗,叫她的熱情不輕易爆發。她在社交界受人憐憫,被人傳為容忍的典型,她認為很值得驕傲。總而言之,她差不多可以算是幸福的了,因為她不受任何人,而她的丈夫又給她以全部的行動自由。她賣弄風情(必須承認,她是有點喜歡向她的丈夫證明他不知道自己佔有著什麼樣的一件寶貝),她賣弄風情就像兒童撒嬌一樣,完全出自本能,同她的帶點輕蔑而不是假正經的審慎態度配合得恰到好處。總之,她懂得對任何人都很親切,可是對任何人都沒有差別。喜歡說壞話的人也找不出任何細微的差錯可以用來譴責她。 他們夫妻倆在朱莉的娘家——德·呂桑太太家——吃晚飯,因為朱莉的母親要動身到尼斯①去。夏韋爾尼在岳母家向來覺得十分無聊,這時儘管他很想到林蔭道上去會見他的朋友們。他也不得不在這裡度過一個黃昏。晚飯以後,他佔據了一張舒適的長沙發,足有兩個小時沒有說過一句話。理由很簡單:他睡著了,不過睡得很合乎禮儀,他坐著,腦袋歪向一邊,似乎在很有興趣地傾聽別人談話;他還不時醒過來插上一兩句話。 -------- ①法國旅遊港口,在巴黎東南。 然後他又不得不打一場惠斯特紙牌,他憎恨這種紙牌,因為打這種紙牌要相當集中思想。這些節目使他逗留得相當晚。11點半鐘剛剛敲過。夏韋爾尼當天晚上沒有什麼約會,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他正在發愁的當兒,僕人宣告他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假如他要回家,他得帶走他的妻子。一想到要同他的妻子單獨在一起呆20分鐘,他就十分驚惶;可是他的口袋裡已經沒有雪茄,他多麼渴望打開一盒他出門到這兒吃晚飯以前剛收到的從勒阿弗爾①寄來的雪茄啊!他只好帶他的妻子回家了。 -------- ①法國重要商港。 他為他妻子披上披肩的時候,在鏡子裡看見自己在履行一個8天一次的丈夫的責任,他禁不住微笑起來。他幾乎沒有看過他妻子一眼,現在才仔細端詳她。這天晚上他覺得她比平時更加美麗,因此他花了相當時間為她整理肩上的披肩。朱莉同他一樣,對於即將到來的夫妻相處在一起的時刻也感覺不快。她的嘴因賭氣而稍為翹起,彎彎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皺在一處,這一切反而使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十分可愛的表情,連丈夫看了也不能不動心。在他們做著我剛才描述的動作的時候,他們的眼睛在鏡子裡相遇了。兩個人都感到很窘。為了擺脫窘境,夏韋爾尼微笑著吻了他妻子的手,她正舉起手來整理她的披肩。——「他們多麼相愛!」德·呂桑太太低聲說,她既沒有注意到女兒冷冰冰的輕蔑表情,也沒有注意到女婿漫不經心的神氣。 他們倆一起坐在馬車裡,幾乎身體靠著身體,開頭有好一陣子雙方都沒有說話。夏韋爾尼感覺到他應該說些什麼,可是心裡什麼都想不起來。朱莉這方面也保持著令人絕望的沉默。他打了三四次呵欠,連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最後一次呵欠打過以後,他認為他應該向他的妻子道個歉。—— 「今晚的晚會太長了點,」他加上一句話為自己作辯解。 朱莉從話中聽出是想批評她母親的晚會,還想對她說幾句不愉快的話。很久以來她已習慣於避免同她丈夫作任何解釋,因此她繼續保持沉默。 夏韋爾尼那天晚上卻不由自主地很想談話,過了兩分鐘他又繼續說: 「今天的晚餐我吃得很舒服;可是我還是很高興地告訴您,您母親的香檳酒太甜了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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