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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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人的思想真是個可怕的杠杆!它是我們用以保衛自己、拯救自己的工具,是上帝賜與我們的最美的禮品。它屬我們,而且服從我們。我們可以把它擲向空間,而且,一旦離開了我們那顆脆弱的腦袋,那就算完事了,我們也就不再去管它了。 當我一天一天地不斷往後拖延我們出發的日期時,我喪失了睡眠和力氣,漸漸地,在不知不覺之中,全部的生活把我拋棄了。當我坐在餐桌前,我感到極其難耐的噁心;入夜,我白天一直觀察著的那兩張蒼白的面孔——史密斯和布裡吉特的面孔——一直追隨到我的惡夢之中。當晚上他倆去看劇的時候,我拒絕同他們一起前往;然後,我便獨自一人前去,躲在他座中,從那兒看著他們。有時候,我假裝有事,躲到隔壁房間,呆上一個鐘頭,偷聽他倆的談話。忽而,我怒火攻心,想找史密斯的碴兒,逼他同我交手,當他想同我說話的時候,我背過臉去,然後,我看見他驚訝地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向我伸出手來;忽而,當夜晚我獨自一人,整屋子的人全都睡了的時候,我突然想去布裡吉特的寫字臺看看,把她的信全都偷走。有一次,我不得不強迫自己走出去,不然我真的會那麼做的。我能對你們說些什麼呢?有一天,我手裡握著一把刀,想威脅他們告訴我為什麼那樣悲傷,否則我就宰了他們。還有一天,我在沖著我自己發火。我寫這些的時候,真是無地自容!假如有難問我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我這樣做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我看到,我知道,我懷疑,我窺探,我自尋煩惱,自我作踐,整天豎耳偷聽,整夜以淚洗面,自言自語將因此而痛苦地死去,還認為這麼做是事出有因,深知孤獨和軟弱已把我心中的希望連根拔去,自以為在窺視,但在黑暗之中我只聽見自己的脈搏在狂跳不已,我沒完沒了地哇叨那到處流傳的話語:「人生如夢,世事無常」,最後,詛咒辱駡,用自己的悲慘和任性來褻瀆我心中的上帝:這就是我的樂趣,這就是我為之拋棄愛情、清新的空氣和自由而整天忙乎的事! 自由啊,永恆的上帝!是的,有的時候,不管怎樣,我還在想念著它。儘管置身若許狂亂、怪誕和愚蠢之中,但我心中依然有著振奮的時刻,它會突然把我從困境之中解脫出來。當我走出我的牢籠的時候,吹拂我的臉龐的是一股清新的空氣。那是當我有時候讀其他書籍,而不是在讀那些人稱諷刺文章的時髦騙子們的東西的時候,其中的有趣的一頁。對於那幫人的東西,即使是為了公共衛生,也應禁止其傳播和宣揚的。既然我談到了這些美好時刻,因為它們是極為罕見的,所以我要引述一段。有一天晚上,我在讀康斯坦的《回憶利的時候,我讀到下面的一段話: 「撒克遜外科醫生薩爾斯多夫系克裡斯蒂安親王的隨從醫生,在瓦格朗戰役中,他的一條腿被炮彈炸斷。他躺在塵土中,奄奄一息。在離他十五步開外,阿梅代·德·凱堡副官(我忘了是誰的副官了),胸部被彈片擦傷,被擊倒在地,口吐鮮血。薩爾斯多夫明白,如果這個青年得不到急救,一定會因腦溢血而死亡。他拼足全身力氣,拖著傷殘的軀體,向他爬過去,給他放血,救了那青年一命。薩爾斯多夫本人被救出戰場之後,被截了膠,但四天過後,便死在了維也納。」 當我讀完這段文字之後,我扔下書,哭成了個淚人。我並不因痛哭而後悔,因為它讓我過了美好的一天,因為我逢人便講薩爾斯多夫了,不考慮其他任何事情。那一天,我肯定沒有在懷疑任何人。可憐的夢想者!我是不是應該回想一下我曾經是個好人呀?但這于我又有何用?讓我把絕望的雙臂伸向天空,讓我們心自問我為什麼活在世上,讓我在我的周圍看看會不會也落下一枚炮彈,把我永遠解脫了!唉!這只不過是瞬間劃過我的黑夜的一道閃電而已。 如同那些瘋狂的苦行僧在暈眩混飩之中感到如入仙境一般,當人的思想在自行轉動的時候,因挖空心思而精疲力竭,因而對一個徒勞的活動感到厭倦,便會嚇得冥然而止了。似乎人是空虛的,當他越往下陷的時候,最後便到了螺旋梯的最後一級了。在那兒,如同在高山之巔,如同在礦井深處,空氣稀薄,上帝禁止再往前走。這時候,心受到酷寒的襲擊,仿佛什麼也顧不得了,拼命地想蹦出體外,以求再生。它向周圍的一切重新要求活命,它拼命地呼吸著,可是,它在自己周圍遇到的只是它拼足所剩無幾的力氣,一個勁兒的激活的它的那些幻象,它們是它自己創造的,現在正像一群無情的鬼魂似的把它團團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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