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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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晨熹微露,我親愛的布裡吉特把一張白木小圓桌拉到屋子中間,在桌上放好晚餐,不過,還是說放好早餐更確切,因為鳥兒已經在鳴唱,蜜蜂也在花壇上嗡嗡地飛轉了。所有的食物都是她親手準備的,而且,我喝的每一杯酒都是她先用嘴唇沾過的。淡藍的陽光透過雜色布窗簾,照著她那張迷人的面龐以及她那兩隻帶點黑圈的大眼睛。她感到犯困,便一面吻著我,一面將頭靠在我的肩上,嘴裡喃喃著千種情話愛語。 對於她的這種迷人的溫情,我無法抗拒,我又開心高興了。我覺得自己完全從剛才的那個惡夢中掙脫了出來,我請求她原諒我的一時糊塗,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我的朋友,」我發自肺腑地向她說道,「為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我便錯怪了你,我真覺得難受極了。不過,如果你愛我的話,今後別再撒謊,哪怕是小事情;我覺得撒謊非常可怕,我忍受不了。」 她躺下睡了。已經淩晨三點鐘了,我對她說,我要呆到她睡著了再走。我看見她閉上了美麗的大眼睛,聽見她含著笑困思悠悠地在嘟味著,我便俯身床前,吻別了她。最後,我心平氣靜地走出屋來,心中暗自允諾好生享受自己的幸福,今後絕不讓任何事情破壞它。 但是,就在第二天,布裡吉特像是純屬偶然地對我說道:「我有一本厚厚的日記本,裡面寫著我的所思所想,寫著我腦子裡閃過的所有一切,我想讓您看看我見到您的最初的那幾天我所寫的有關您的事。」 我倆一起在看她記的有關我的事,邊看邊瞎逗樂。然後,我便漫不經心地翻著那本日記的其他地方。我飛快地翻著,突然,中間有一句話,寫得大大的,跳進了我的眼簾。我仔細地看了幾個字,但都沒什麼意義,我正要繼續看下去的時候,布裡吉特卻對我說:「別看這個了。」 我把日記扔到一件家具上,對她說道:「沒錯兒,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 「您又認真了?」她想必看見我又犯老毛病了,便笑著回答我說,「那您就再拿過來,我想讓您看個夠。」 「咱們別再說這事了。我能從裡面找到什麼非常有趣的事嗎?您的秘密是屬您的,親愛的。」 日記仍在那件家具上,我不管怎麼克制,都忍不住眼睛老盯著它。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我覺得我看到德熱奈的那張乾癟的臉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在向我做鬼臉。「德熱奈跑到這兒來幹什麼?」我好像真的看見他了似的在暗自尋思。我覺得他那副模樣,就像以前有一天晚上,腦袋在我的燈下微微地低著,在用他那尖嗓子向我宣傳他那放蕩的教理。 我的眼睛始終盯著那本日記,腦子裡仿佛模模糊糊地記起了以前聽到過的,但已被我遺忘了的什麼話語,那話語曾經使我揪心。那盤旋在我頭頂上的懷疑的精靈,剛剛在往我的血管裡倒進一滴毒液;毒氣在往我腦子裡湧,我開始昏昏然,站也站不穩了。布裡吉特對我藏著什麼秘密?我十分清楚,我只要彎下身子,翻開那本日記就行了,可是,秘密藏在哪一頁呢?我剛才是偶然翻到那一頁的,我又怎麼能一下子找得出來呢? 再說,我也有自尊心,我不可能去翻那本日記的。果真是因為自尊心的緣故嗎?「啊,上帝!」我極度悲傷地尋思,「難道過去的事是一個幽靈嗎?難道它從墳墓裡跑出來了嗎?啊!可憐的人,難道我就不能去愛了嗎?」 我蔑視女人的所有那些思想,我從前放蕩不羈時像背書本、背臺詞似的重複著的那些傲慢的嘲諷詞語,這時全都一下子湧到我的腦海裡。而且,奇怪的是,以前我以此炫耀的時候,並不相信這些話的,可現在我卻覺得它們是貨真價實的,或者,至少曾經是真的。 我認識皮爾遜太太已有四個月了,但我對她過去的情況一無所知,而且我也從本問過。我以無限的信任和無盡的鍾情投入到我對她的這份愛中。我不向任何人,也不向她本人打聽她的任何事情,我還對此感到一種快樂。再說,我的性格之中極少懷疑和嫉妒,因此,讓我覺出有這種懷疑和嫉妒,比布裡吉特在我身上發現它們都更讓我驚訝。在我最初的那幾次戀愛之中,在我的日常的交往之中,我從來都沒有不信任別人,而相反地卻可以說是大大咧咧的,對什麼都不去懷疑。只有當我親眼看到我的情婦背叛了我,這才相信她在欺騙我。德熱奈自己也是一面在向我宣傳他的那一套,一面不斷地取笑我很容易上當受騙。我這一輩子的生活證明了我是輕信而非多疑。因此,當我看見那本日記的時候,突然受到打擊,只覺得有一個新的人、一個陌生的人在我身上附著了。我的理性起而反對我的感受,而且,我都不敢去想,這一切會把我引向何方。 但是,我所經受過的痛苦,我對自己親眼所見的背叛行徑的回憶,我不得不承受的可怕的治療,我的朋友們的勸說,我所身陷其中的那個腐朽世界,我從中所看見的悲慘的真情實況,以及我雖不瞭解但卻通過一種不祥的聰穎弄明白了和猜測到的那些真情實況,最後,還有荒淫縱欲、蔑視愛情、為所欲為,這些就是藏在我的心中而我還未引起警覺的一切。而當我以為自己有望獲得新生,可以重新生活的時候,所有這些潛伏著的瘋魔便一躍而起,掐住我的喉嚨,沖我喊叫,以證明它們的存在。 我彎下身子,打開那本日記,隨即又合上了,把它扔在了桌子上。布裡吉特看著我,她的美麗的大眼睛裡,既沒有流露出自尊心受到傷害,也沒有一點憤怒。有的只是一絲溫柔的擔憂,仿佛我生病了似的。她吻著我問道:「您是不是認為我有什麼秘密呀?」我回答她說:「不,我什麼都沒認為,只知道你很美,我要愛你愛到死。」 我回到家來,吃晚飯的時候,我問拉裡夫道:「那個皮爾遜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非常驚訝地回過頭來。我又對他說道:「你在這個地方呆了好多年了,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她。這兒的人怎麼看她?村裡的人怎麼認為的?我認識她之前,她是怎麼生活的?她都接觸些什麼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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