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四八


  3-09

  當晚,我便拿到了皮爾遜太大致斯特拉斯堡的R.D.先生的一封信。三個星期之後,我的任務完成了,便回來了。

  我一路上盡想念她了,沒有希望把她給忘掉。不過,我已決定在她面前閉口不談那事。我因為欠考慮差點兒失去她,這使我痛苦不堪,所以我不敢再這麼莽莽撞撞的了。我對她十分敬重,所以我相信她是出於好心,而她之所以離開當地,我也從中看不出任何一點虛偽來。總而言之,我深信,只要我一開口說到愛字,她家的門就會對我緊閉著。

  我再見到她時,覺得她瘦了,變樣兒了。她那始終含著的微笑在她那蒼白的嘴唇上顯得沒有生氣。她告訴我說,她病倒了。

  過去的事根本無法再提了。她看上去不願回憶往事,而我也不再提及它。我們很快便恢復了鄉鄰間的友好習慣。但是,在我倆之間,卻有了某種拘拘束束,仿佛是裝出來的一種親熱。好像我們有時互相在說:「以前就是這樣子的,那就仍舊保持原樣好了。」她對我表示信任,就像是給我恢復名譽一樣,這對我來說,不無迷人之處。但是我們的交談卻是挺冷淡的,正因為如此,我們在談話的時候,雙方的眼睛卻在進行無聲的交流。在我們能夠說的話裡,不再有什麼需要猜來度去的了。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在竭力地猜透對方了。也不再有從前的那種對每句話、每個表情的關心,那種奇怪的估摸了。她好心好意地待我,但我卻對她的這份善心表示懷疑。我同她一起在花園裡散步,但我不再陪她出門,我們不再一起穿過樹林和山谷。當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便掀開鋼琴蓋彈奏。她的歌聲在我心中不再激起那種種青春激蕩了,不再激起那種種宛如滿懷希望的嗚咽似的快樂熱情了。當我起身告辭的時候,她總是把手伸給我,但我卻感到那手是毫無生氣的。我們竭盡全力在保持輕鬆自如,絞盡腦汁在考慮每一句話,而在這一切當中,有著說不盡的憂傷。

  我們清楚地感覺到我們之間有個第三者,那就是我對她的愛。我的言談舉止中沒有絲毫的暴露,但不久,這種愛便在我的臉上流露了出來:我的面頰上失去了快活、青春和健康的徵兆。還不到一個月,我便判若兩人了。

  然而,在我們的談話中,我始終表示出厭世,表示出憎惡回到社會中去。我在盡力地讓皮爾遜太太感覺到,她不該後悔又見我了。我時而以極其陰暗的口吻描繪我過去的生活,讓她意識到,如果我必須離開她的話,我將陷入比死還糟的孤獨中去,我告訴她說我憎惡這個社會,而我對她忠實地描述的我的生活,向她證明了我是真心實意的。我時而又裝出遠非我心中所感的快樂樣兒來,以便讓她明白,她允許我見她,就把我從最可怕的不幸之中拯救了出來,我幾乎是每次去都在向她表示感謝救命之恩,以便晚上或翌日再去她家。「我的所有幸福的夢想,」我對她說,「我的所有希望,我的所有野心,都困於您所居住的這個小天地之中。在您所呼吸的空氣之外,對於我來說,就不存在活的可能。」

  她見我很痛苦,不禁憐憫起我來。我的勇氣讓她憐惜,當我在她那兒的時候,她的這種憐惜流露在她的所有的言談話語之中,甚至在她的一舉一動和舉手投足之中也表露了出來,恰似一種柔情溫馨。她感覺出我內心的鬥爭。我的聽命於她也滿足了她的自尊,但我那蒼白的面色卻在她的心中喚起了她修女的本性。我有時發現她很激動,幾乎是一臉嬌嗔。她常以一種幾乎是淘氣的神態對我說道:「我明天不在家,您就別來了。」然後,見我傷心而無奈地告辭的時候,她又突然溫柔起來,補充說:「我還沒定哩,您還是來好了。」有時候,告別時,她態度親切,用更加憂傷、更加溫柔的目光,一直目送我到柵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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