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三三


  我就像一塊軟木塞,被浸在水裡,不甘心被那只壓著它的手按住,總想從指縫中浮出水面,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就有著某種既無法壓制又無法避開的東西在如此這般地騷動著。看到盧森堡公園的雨道小徑,我的心止不住地在跳,其他的念頭便全都無影無蹤了。有多少次,為了逃學,我躺在那些小丘的樹蔭下,手裡拿著一本好書,完全是充滿瘋狂詩意的書!因為,唉!那就是我童年時的放蕩生活呀。看見了那些光禿禿的樹木,看見了花壇中的幹了的草坪,所有那些遙遠的往事又回到了我的腦海中來。我十歲的時候,曾在那兒同我的兄弟和我的家庭教師一起散步,還隨手扔點麵包屑給幾隻凍得瑟瑟發抖的可憐的小鳥。我曾在那兒,坐在一個角落裡,一連幾個小時地看著小女孩們圍成圈兒在跳舞。我聽見我那顆幼稚的心兒在跟著她們天真的歌曲的調門兒在跳動。在那裡,當我放學回家的時候,我曾千百次地穿過那同一條甫道,心裡默誦著魏吉爾的詩句,還時不時地抬腳踢飛路上的石子。「啊,我的童年!您就在這兒廣我嚷叫道,「啊,上帝!您就在這裡!」

  我轉回身來。瑪爾科已經睡著了,燈已滅了,陽光改變了房間的整個面貌:我原以為是天藍色的帷慢,其實是褪了色的青綠色,而躺在凹室床上的瑪爾科,臉色慘死人一樣蒼白。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我看了看凹室,又看了看公園;我本已疲乏的腦袋沉甸甸的了。我走了幾步,在靠近另一扇窗戶的打開的一張寫字臺前坐了下來。我靠在寫字臺上,本能地在看放在上面的一封展開的信。信箋上只有幾句話。我一連看了好幾遍,也沒往心裡去,最後,因為反復地看了好幾遍,那些話便入到了腦子裡了。儘管我不可能明白就裡,但我卻突然為之一震。我拿起那封信,往下看去,信上字寫得真差勁兒:

  「她昨天死了。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她覺得乏力,便叫我去,對我說道:『路易松,我要去會我的老伴兒了。你去衣櫥那兒把掛在釘子上的床單拿來,它同那另一個床單是一模一樣的。』我失聲痛哭,跪在了地上。但她伸出手來喊道:『別哭!別哭!』然後,她便深深地歎了口氣……」

  信的後面部分被撕掉了。我說不出看了這封淒慘的信後的感受。我把信紙翻轉過來,看見了瑪爾科的地址和頭一天的日期。「她死了?究竟是誰死了?」我走向凹室,下意識地嚷道,「死了!誰死了?到底是誰死了?」

  瑪爾科睜開了眼睛。她看見我坐在她的床上,手裡拿著那封信。「是我母親死了,」她說,「您不睡到我身邊來?」

  她邊說邊伸出手來。「別說話!」我對她說道,「你睡吧,讓我在這兒呆一會兒。」她翻轉身去,又睡著了。我看了她一會兒,直到我深信她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響的時候,我便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