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據說,當你碰到一條發狂的狗時,如果你有膽量照走不誤,別回頭張望,不慌不忙,那狗便只是汪汪地跟著你走上一段而已;而要是你露出害怕的樣子,要是你加快了步伐,它便會向你撲上來,咬你;一旦被它咬了一口,你就沒法逃過它了。

  可是,在歐洲的歷史上,常常出現一個君王因被嚇住了而被其人民吞噬的情況;不過,如果說有一個君王這麼樣了的話,其他的君王並沒有同時都這麼樣了,這就是說,一個國王消失了,但王權並沒有消失。在拿破崙面前,王權露出了害怕的樣子,以致喪失了一切,不僅是王權,連宗教、貴族以及一切神權、人權均皆如此。

  拿破崙死了,神的和人的權力實際上重新恢復了,但人們對它們的信仰卻不復存在了。人們想知道什麼是可能的,這可是個極大的危險,因為人的思想總是向前發展的。人們還在尋思:「這事是可能存在的」,或者暗想:「這事曾經有過」;這便是那瘋狗咬的第一口。

  專制的拿破崙政體是專制體制的迴光返照;他毀掉國王但自己又模仿國王,正如伏爾泰那樣,摧毀聖書,而自己又寫聖書。在他完蛋之後,人們聽見一聲巨響:那是聖赫勒拿島上的石頭剛剛落在了舊世界上發出的聲響。天空中立即出現了一顆冰冷的理性的星星,它的星光猶如冷峻的黑夜女神的冷光一樣,把沒有熱量的光亮傾瀉下來,像一塊蒼白的裹屍布似的把世界包裹起來。

  此前,人們曾清楚地看到一些人在仇恨貴族,痛斥神甫,密謀反對國王;人們大聲疾呼,反對流弊和偏見;但是,看到人民對此報之一笑卻是件極大的新鮮事。如果一個貴族,或者一個神甫或君王走過去,那些曾經參加過戰爭的農民便搖晃起腦袋說:「啊!這傢伙,我們曾在某時某地見過他來著;他當時可是另一副嘴臉。」當有人提及御座和祭壇的時候,他們就回答說:「那不過是四塊木板,我們把它們針起來又拆掉了。」當有人對他們說:「百姓們,是你們從使你們迷失方向的錯誤中回頭的;是你們把國王和神甫請回來的。」他們則回答道:「不是我們請的,是那幫饒舌者幹的。」當有人對他們說:「百姓們,忘記過去,開始耕作和服從吧。」他們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說話的人只聽見一陣沉悶的聲響。那是一把生了鏽缺了口的馬刀在茅屋的一個角落裡被挪動時的響動。於是,說話的人便趕忙補充說道:「你起碼應該休息休息;假如別人不煩你,你也不必去煩別人麼。」可惜呀!他們竟對此感到滿足。

  但是,年輕人對此並不滿足。可以肯定,一個人的心中存在著兩種神秘的力量,它們在進行殊死的戰鬥:一種是具有遠見的、冷靜的力量,它結合實際,研究實際,分析實際,對過去進行判斷;而另一種力量則渴望未來,向未知世界撲去。當激情在激越著一個人的時候,理性則哭泣著跟隨著這個人,並提醒著他危險的存在;可是,一旦人聽了理性的聲音而止步不前的時候,一旦人在暗自說道:「沒錯兒,我是個瘋子;我這是去哪兒呀?」激情便會沖他喊道:「我呢,難道我要死了?」

  因此,一種無以名狀的苦惱情緒便開始在所有年輕人的心中折騰起來了。年輕人被世界上的君王們強制休息,被迫受教于各式各樣的學究,被弄得無所事事,厭倦無聊,因此他們眼看著泛著泡沫的浪濤從他們面前退去,而他們原是準備伸出雙臂,搏擊這浪濤的。所有這些渾身抹了油準備格鬥的角鬥士,心底裡感覺到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其中,最富有者變成了浪蕩公子;家境平平者便找了一份職業,無可奈何地去當教士或軍人;最窮困的人則冷漠地隨著大流,說些大話,混跡於盲目行動的可怕的人海之中。由於人類因軟弱而尋求團結,加之,人類又生性喜好群居,因此,政治便對此加以利用。人們跑到立法院的石階上去與衛兵們廝打;人們爭相奔向劇場,去看塔爾馬戴著假髮扮演消撒;人們在一個自由党議員的葬禮上竟至拳腳相加。但是,這敵對兩黨的黨員,在回家的時候,沒有一個不痛感到生活的空虛和手頭的拮据的。

  在表面的生活是如此地平庸慘淡,如此地庸俗無聊的同時,社會內部的生活是一副陰暗和沉寂的情景;習俗中占著優勢的是最大的虛偽;由於英國式的思想與虔誠結合在一起,連快樂也隨之消失了。也許是上蒼已經在準備新的道路,也許是預報新社會來臨的天使已經在女人們的心中播種她們有朝一日將要素討的人類獨立的種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突然之間,聞所未聞的事情出現了,在巴黎所有的沙龍中,男人們從一邊走過,而女人們則從另一邊走過;於是乎,女人們穿著白衣裙,宛如新嫁娘一般,男人們一身黑服,猶如孤兒一樣,互相間開始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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