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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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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輕輕地把她的臉抬起來對著燈光,然後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眼看了一會。她仰望著他,仿佛全身心都灌注在眼睛裡,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也真不知怎麼說才好,因為她正從他臉上尋找一種相應的激情和希望與喜悅的表情。現在,他必定知道了嘛!但是她急切搜索的眼睛所找到的仍是那張常常使她撚的毫無表情的黝黑的面孔。他將手從她的下巴上放下來,然後轉身走到他的椅子旁,又癱軟地坐在裡面,將下巴垂到胸前,眼睛從兩道黑眉下茫然若失地仰望著她。 她跟著走到他的椅子旁,絞扭著兩隻手站在他面前。 "你想錯了,"她又開始說,一面思量著該說什麼。"瑞德,今晚我一明白過來,便我一路跑步回家來告訴你。唔,親愛的,我……" "你累了,"他說,仍然打量著她。"你最好還是去睡吧。" "可是我得告訴你呀!" "思嘉,"他沉重而緩緩地說,"我不想聽你……什麼也不想聽。" "可是你還不曉得我要說什麼呢。" "我的寶貝兒,那不明擺在你的臉上嗎?大概有什麼事,什麼人,讓你懂得了,那位不幸的威爾克斯先生是個死海裡的果子,太大了,連你也啃不動呢。這麼一來,我就在你面前突然顯得新鮮起來,好象有點味道了。"他微微歎了一口氣。"你講這些是沒有用的。" 她驚詫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的確,他經常很輕易地就看透了她。在此之前她是很惱火這一點的,不過這一回,經過最初的震驚以後,她反而感到大為高興和放心了。他既然知道,既然理解,她的工作便容易多了。確實用不著談嘛!當然,他會為她的長期冷淡而感到痛心的,他對她這個突然的轉變當然要懷疑。她還得親切地討他的歡心,熱烈地愛他,才能使他相信,而且這樣做也會很有樂趣呢! "親愛的,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她說,一面把兩隻手擱在他那椅子的扶手上,儲身湊近他。"我以前真是大錯特錯了,真是個大傻瓜……" "思嘉,別這樣了。用不著對我這樣低聲下氣。我受不了。最好給我們留下一點尊嚴,一點默默的思索,作為我們這幾年結婚生活的紀念。免了我們這最後一幕吧。" 她猛地挺起身來,免了我們這最後一幕?他這"最後一幕"是什麼意思?最後?這是他們的第一幕,是她們的開端呢。 "但是我要告訴你,"她趕忙追著說,好像生怕他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下去似的。"唔,瑞德,我多麼愛你,親愛的!我本來應該多年以來一直愛你的,可我是這樣一個傻瓜,以前不曉得這一點。瑞德,你必須相信我呀!" 他望著站在面前的她,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把她的心看透了。她發現他的眼神裡有了相信的意思,但似科沒有多少興趣。呼,他是不是偏偏這一次對她不懷好心了呢?難道要折磨她,用她自己的罪孽報復她嗎? "唔,我相信你,"他終於這樣說。"但是艾希禮·威爾克斯先生怎麼辦?" "艾希禮!"她說,同時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我……我並不相信這麼多年來我對他有過什麼興趣。那是……唔,那是我從小沾染上的一種癖性。瑞德,要是我明白了他實際上是這樣的人,我就連想都不會想到要對他感興趣了。他是這麼一個毫無作為的精神蒼白的人,儘管他經常喋喋不休地談什麼真理。名譽和……" "不,"瑞德說。"如果你真要看清他實際上是怎樣一個人,你就得老老實實去看。他是個上等人,只不過被他所不能適應的這個世界矇騙了,可是他還按照過去那個世界的規律在白費力氣地掙扎呢。" "唔,瑞德,我們不要談他了吧!現在他還有什麼意思呢?你難道不願意知道……我是說,我現在……" 他那疲倦的眼睛跟她的接觸了一下,這使她像個初戀的姑娘似的感到很難為情,便沒有往下說了。如果他讓她感到輕鬆一些,那該多好啊!他如果能伸出雙臂,讓她能感激地倒進他的懷裡,將頭靠在他的胸脯上,該多好啊!如果她的嘴唇能貼在他的嘴唇上,就用不著憑她這些含含糊糊的話去打動他了。但是她看看他時才明白,他並不是在故意回避,他好像精力和感情都已枯竭,仿佛她所說的話對他已毫無意義了。 "願意?"他說。"要是從前我聽到你說這些話,我是會虔誠地感謝上帝的。可事到如今,這已無關緊要了。" "無關緊要嗎?你這是說的什麼?當然,這是很要緊的嘛!瑞德,你是關心我的,不是嗎?你一定關心。媚蘭說過你是關心的呢。" "嗯,就她所知道的來說,她是對的。不過,思嘉,你想過沒有,哪怕一種最堅貞不渝的愛也會消磨掉的。" 她看著他,小嘴張得圓圓的,無言以對。 "我的愛已經消磨殆盡了,"他繼續說,"被艾希禮·威爾克斯和你那股瘋狂的固執勁兒消磨殆盡了。你固執得像只牛頭犬,抓住你認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放……我的愛就這樣被消磨殆盡了。" "可愛情是消磨不掉的呀!" "你對艾希禮的愛才是這樣。" "可是我從沒真正愛過艾希禮呢!" "那麼,你真是扮演得太像了……一直到今天晚上為止。思嘉,我並不是責怪你,控告你,譴責你。現在已經用不著那樣做了。所以請不要在我面前為自己辯護和表白。如果你能靜聽我講幾分鐘,不來打斷,我願意就我的意思作些解釋。不過,天知道,我看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嘛。" 她坐下來,刺目的煤氣燈光照在她那蒼白困惑的臉上。她凝視著那雙她非常熟悉但又很不理解的眼睛,靜聽他用平靜的聲調說些她起初聽不懂的話。他用這種態度對她說話還是頭一次,就像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就像旁的人談話一樣,以往那種尖刻。嘲弄和令人費解的話都沒有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懷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所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在愛你的,愛了那麼多年才最後得到你。戰爭期間我曾準備離開,忘掉你,但是我做不到,只好經常回來。戰爭結束後,我冒著被捕的危險就是為了回來找你。我對弗蘭克。肯尼迪那麼忌恨,要不是他後來死了,我想我很可就把他殺了。我愛你,但是我又不能讓你知道。思嘉,你對那些愛你的人總是很殘酷的。你接受他們的愛,把它作為鞭子舉在他們頭上。" 然而所有這些話中。對她有意義的只有他愛她這一點。她從他的口氣中隱約聞到了一點熱情的反響,便又覺得喜悅和興奮了。她屏聲靜氣地坐在那裡傾聽著,等待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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