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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現在,親愛的,我得談談我們聽到的一些事情……一些尤拉莉和我最初不願意相信的事情。當然,我們已經聽說你有時在肯尼迪先生留給你的那店鋪上所做的某些事情。我們確實聽到過一些謠言,但我們否認了。我們知道在戰後初期那些可怕的日子,那樣做是必要的,因為環境就是那樣嘛。不過現在你就來說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我們知道巴特勒船長的境遇相當寬裕,而且有充分的能力替你經管所有的生意和財產。我們還不怎麼瞭解那些謠傳的真相,只好把這些使我們最傷腦筋的問題坦率地向巴特勒船長提了出來。"

  "他有點勉強地告訴我們說,每天上午的時間你都花在那家店鋪裡,也不允許別人替你經管帳目。他還承認你對一家或幾家廠子都很有興趣(我們並沒有堅持要他談這些,事實上我們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還覺得奇怪),因此得坐著馬車到處跑,而巴特勒船長告訴我們,趕車的那個惡棍還殺過人呢。我們看得出來,他對這一點很痛心,他必然是個最寬容……實際上是已夠寬容的丈夫了。思嘉,你不能再這樣了。你母親已經不在了,你就得代替她來教導你。想想看,等到你的孩子們長大以後,知道你曾經做過生意,他們會怎麼想呢?他們一旦知道了你經常到廠子裡去,跟那些粗人打交道,受到他們的侮辱。冒著讓人隨便議論的風險,會感到多難過呀!這樣不守婦道……"

  思嘉沒看完就把信扔了,嘴裡還在咒駡。她仿佛看見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坐在那間破屋子裡評判她不守婦道,她們要不是思嘉每月寄錢去,就要揭不開鍋了。天知道,如果不是思嘉不那麼守婦道的話,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很可能此刻就沒有個棲身之地呢。這個該死的瑞德,居然把那家店鋪和記帳的事以及兩家廠子的事都告訴她們了。他真是那樣勉強嗎?思嘉知道,他最樂於矇騙那些老太太們,在她們面前把自己裝扮得既莊重有禮貌又逗人喜歡,而且是個寬容的丈夫和父親。他一定喜歡孜孜地向她們描述了思嘉在那店鋪。木廠。酒館聖的種種活動,叫她們氣得不行。多壞的傢伙!怎麼他就專門幹這種缺德的事來取樂呀?

  不過這滿腔的怒火很快也冷下去了。最近以來,有那麼多本來很熱衷的東西都已不復存在。要是她能夠重新得到艾希禮的刺激和光彩……要是瑞德能夠回家來逗她歡笑,那就好了。

  他們事先沒有通知就回來了。到家的第一個音信是行李卸在前枯地板上的撲通撲通的聲音和邦妮高聲喊叫:"媽媽!"

  思嘉急忙從自己房裡出來,走到樓梯頂,看見女兒正伸著兩條短腿合勁要踏上梯級。一隻馴順的毛色帶條紋的小貓緊緊抱在她胸前。

  "媽媽給我的,"她興奮地叫道,一面抓住小貓的頸背把它提起來。

  思嘉一面把她抱在懷裡,忙不迭地吻她,一面慶倖這孩子在場,就免得她跟瑞德單獨見面感到難為情了。她抬頭一看,只見他正在下面廳堂裡給車夫付錢。然後他也仰起頭來看見了她,便像往常那樣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她一瞥見他那雙黑眼睛,心就怦怦跳起來了。不管他是什麼人,也不管了幹了些什麼,只要回家了她就高興。

  "嬤嬤在哪裡?"邦妮問,一面扭著身子想掙脫思嘉的懷抱,她只得把她放下地來。

  僅僅以若無其事的正常態度招呼瑞德,可又得向他透露懷孩子的事,這可比她預先設想的要困難得多。他上樓梯時她看著他的臉色,那是黝黑而冷漠的,那樣毫無表情難以捉摸。不,她得過些時候再告訴他。她不能現在就說出來。不過,這樣的消息應該首先讓丈夫知道,因為做丈夫的總是愛聽這種消息的。可是她覺得她聽了也未必高興。

  她站在樓梯頂上,靠著欄杆,不知他會不會吻她。但是他沒有吻。他只是說:"你的臉色有點蒼白呢。巴特勒太太。是不是沒胭脂了?"

  一句想念她的話也沒有,哪怕是假意虛情的也沒有。至少在嬤嬤面前應當吻她一下嘛,但是不,眼看著嬤嬤匆匆一鞠躬便領著邦妮穿過廳堂到育兒室去了。他站在樓梯頂上她的身旁,用眼睛漫不經心地打量她。

  "你這憔悴樣是不是說明在想念我呢?"他嘴上微笑著問她,但眼裡並沒有笑意。

  這就是他的態度。他還會像以前那樣恨她的。她突然覺得她懷著的那個孩子已成為令人作嘔的一個負擔,再也不是她高興懷下來的血肉了,而這個漫不經心地拿著寬邊巴拿馬帽子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則是她的死對頭,是她的一切麻煩的起因了!她回答時眼睛裡充滿了怨恨是一清二楚叫你怎麼也不會忽略的,同時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如果我臉色蒼白,那也是你的過錯,決不是像你所幼想的那樣是想念你的結果。那是因為……"唔,她原沒打算就這樣告訴他,可是太性急了便衝口而出,於是索性向他攤開,也不顧僕人們會不會聽見。"那是因為我又要有個孩子了!"

  他猛地吸了口氣,兩眼迅速地打量著她。接著他向前邁了一步,想要把手放在她的胳臂上,但她把身子一扭,避開了,在她那怨恨的眼光下,他的臉孔板了起來。

  "真的!"他冷冷地說。"那麼,誰有幸當這個父親呢,是艾希禮嗎?"

  她狠狠抓住樓梯欄杆上的柱子,直到那個木雕獅子的耳朵把她的手心紮痛了。她即使對他有所瞭解,也絕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來侮辱她。當然,他是在開玩笑,但無論什麼玩笑也不至於開到如此難以容忍的程度!她真想用她那尖尖的指甲掐進他的眼睛裡,把那裡面的古怪光芒給消滅掉。

  "你這該死的傢伙!"她的聲音氣惱得咻咻發抖,"你……你明明知道是你的。而我也和你一樣根本不想要它。沒有……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跟你這種下流坯生孩子的。我但願……啊,上帝,我但願這是其他什麼人的而不是你的孩子呢!"

  她發現他那黝黑的面容突然變了,仿佛某種無法理解的情感,連同憤怒一起,使它一陣痙攣,像被什麼刺痛了似的。

  "瞧!"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地想。"瞧!我到底把他刺痛了!"

  可是那個不動聲色的老面具又回到了他臉上,他拉了拉嘴唇上的一撇髭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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