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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但是瑞德並沒有在意這一點。他把她送到門口,然後說:"梅裡韋瑟太太,我一向十分欽佩你的知識豐富,但不知你能不能傳授我一點?"

  她點點頭,那帽子的羽毛在一個勁兒顫動。

  "你家梅貝爾小時候吮她的大拇指時,你暗怎麼對付的呢?"

  "什麼?"

  "我家的邦妮吮大拇指,我怎麼也制止不住她。"

  "你應當制止她,"梅裡韋瑟太太堅決地說。"那會弄壞她的嘴巴的模樣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嘴長得很美。可是我並不知道怎麼辦呀。"

  "那,思嘉總該知道嘛,"梅裡韋瑟太太直率地說。"她還養了兩個孩子呢。"

  瑞德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的鞋,歎了一口氣。

  "我已經試過,在她的指甲底下放點肥皂,"他說,沒有理會她對思嘉的指責。

  "肥皂!哼!肥皂有什麼用。我從前給梅貝爾在大拇指上放奎寧,我說,巴特勒船長,她很快就不再吮大拇指了。"

  "奎寧!我可從沒想過呢?太感謝了,梅裡韋瑟太太。這件事真叫我傷腦筋呀。"

  他對她微微一笑,顯得那麼高興,那麼感激,這使得梅裡韋瑟太太一時心裡有點糊塗了。不過她向他向告別時也笑了一笑。她不願意向埃爾辛太太承認自己看錯了這個人,但她還是老實地表示一個人只要是愛他的孩子便不會沒有優點的。思嘉居然對邦妮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傢伙不關心,這多叫人傷心啊!一個男人得設法親自撫育一個女孩,這也夠可憐的了!瑞德很清楚地知道這情景多麼感人,至於是否會損壞思嘉的名聲,他可不管了。

  自從那孩子學會了走路以後,瑞德便常常將她帶在身邊四處走動,有時坐馬車,有時騎馬,把她放在馬鞍前頭。每天下午他從銀行回到家裡,便帶她出去到桃樹街散步,牽著她的手,自己放慢腳步讓她蹣跚地行走,一路上耐心地回答她提出的無數問題。黃昏時候,人們經常站自己的前院或走廊上,看到邦妮這樣一個滿頭鬈髮和眼睛藍得發亮的小姑娘,都感到她很可愛,總是忍不住要跟她說說話。瑞德從來不打攪這種談話,只悄悄地站在一旁,流露出作父親的驕傲和對人們這樣誇獎他女兒的喜悅之情。

  亞特蘭大人的記性特好,他們對事物頗多猜疑,很難改變自己的習慣和看法。現在時世艱難,人們對任何一個跟布洛克州長及其一夥有關係的人都抱著強烈的敵意。可是邦妮身上綜合了思嘉和瑞德兩個各自最可愛的地方,因此瑞德就把她作為一個個的楔子,用來打進亞特蘭大人冷酷的牆壁中去了。

  邦妮一天天迅速成長,她越發顯出作為傑拉爾德·奧哈拉的外孫女的本色來了。她的兩條腿又粗又短,一雙大眼睛呈現出愛爾蘭人特有的天藍色,而那個小小的正方形下顎更表明她是堅決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她像傑拉爾德那樣很容易發脾氣,發作起來便突然大叫大喊,可是一旦她的願望得到滿足就壓根兒忘了。只要她父親在身邊,她的願望總是很快就得到滿足的。不管思嘉和嬤嬤怎樣反對,他仍然姑息遷就她,因為她處處討他喜歡,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她害怕黑暗。

  她同韋德和愛拉一起睡在育兒室裡,兩周歲之前往往很快就能睡著。後來,也不知什麼原故,只要嬤嬤一拿著燈走出房間她就哭了。後來又發展到經常在深夜醒來,恐地尖聲叫喊,這不但把另外兩個孩子驚醒,而且鬧得全家都惶惶不安起來。有一次不得不把米德大夫請來,他診斷說是做惡夢,瑞德聽了還非常不滿。但無論誰問她,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個詞兒:"黑暗。"

  思嘉給這孩子鬧得不耐煩了,便主張打她一頓。她不想遷就她,在育兒室通宵點燈,那會使得韋德和愛拉不能睡覺。瑞德也很苦惱,但依然非常耐心,希望從女兒嘴裡掏出更多的解釋來;他說如果要打一頓的話,那就由他自己動手,而且是打思嘉。

  這個問題的最終解決辦法是將邦妮從育兒室搬到瑞德現在一個人住的那間房裡。她那張小床擺在瑞德大床的旁邊,桌上有一盞帶罩的燈,常常通宵點著,此事一傳出去,全城都私下裡議論紛紛。不管怎麼樣,一個女孩子睡在父親房裡,總是有點不怎麼合適嘛,哪怕這姑娘還只有兩歲呢。這種閑言使思嘉在兩個方面受到了壓力。第一,它毋庸置疑地證實她跟丈夫是分房睡的,這本身就是駭人聽聞的了。第二,大家都覺得如果孩子不敢一個人單獨睡,那就得跟她母親在一起。而思嘉感到自己難以說明,她既不能點著燈睡覺,瑞德又不讓孩子跟她在一起睡。

  "你是只要她不大叫大嚷就從不醒來的,而且醒來後可能還打她呢,"瑞德不滿地說。

  思嘉對於瑞德那麼關心邦妮的夜哭症感到非常惱火,但是她認為她可以糾正這一局面,讓邦妮再搬回育兒室去。所有的孩子都是害怕黑暗的,惟一的辦法就是決不遷就。瑞德正是在這一點上處理錯了,結果反而讓她這個當媽的顯得很狼狽,這好像是由於她把他關在門外的而她的報復呢。

  自從那天晚上她告訴他她不要再生孩子以來,他一直沒有邁過她的門檻,甚至連門把手也沒扭過。從那以後,一直到他由於邦妮害怕而開始留在家裡為止,他不在家吃晚飯比在家吃的次數還多。有時他整夜不歸,使得思嘉鎖著門躺在床上夜不能寐,聽著滴答的鐘擺一直響到天明,也不知道他到底到哪裡去了。她記得他說:"親愛的,我還有別的床好去睡呢!"儘管她一想起這句話就痛心,可是也毫無辦法。她什麼話也不能說,因為一說就會引起激烈的爭吵,那時他准要指責她鎖門的事,甚至還可能涉及到艾希禮。暗的,他讓邦妮在房裡……在他房裡……點著燈睡覺這樣的蠢事,不過是一種報復她的卑劣手段罷了。

  她不理解他對邦妮夜哭症給予的重視,以及他對於這個孩子的全心全意的鍾愛,直到一個可怕的夜晚出現為止。那個夜晚是全家永遠不會忘記的。

  那天白天,瑞德遇見一個過去跑封鎖線的同行,他們彼此有談不完的話。他們究竟到哪裡敘談和喝酒去了,思嘉並不知道,不過當然她懷疑他們是在貝爾。沃琳特那裡。下午他沒有回來帶邦妮去散步,也沒回來吃晚飯。邦妮整個下午都在窗口焦急地盼望著,渴望在父親面前展覽一大堆被弄死的甲蟲和蟑螂,可最後不得不連哭帶罵地被盧兒抱上床去睡覺了。

  不知是盧兒忘記點燈了呢,還是燈自己熄滅了,反正誰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可是等到瑞德終於回來,尤其是喝了酒回來時,他還在馬廄裡便聽見全家鬧翻了天,邦妮的尖叫聲顯得特別刺耳。原來邦妮在黑暗中醒來了,她叫父親,可是他不在,於是她想像中所有那些叫不出名來的妖魔鬼怪都一齊來把她抓住了。不管思嘉怎樣撫慰,不管僕人們端來多亮的燈光,都無法讓她靜下來,而瑞德三步並兩步地奔上樓來時,也嚇得像見了鬼似的。

  最後瑞德總算把她抱到了懷裡,他問她怎麼回事,她邊喘,邊抽泣著,從中只能聽清楚"黑暗"這個詞兒,於是他憤怒地回過頭來向思嘉和幾個黑人厲聲質問。

  "是誰把燈吹滅的?誰把她單獨留在黑屋子裡?普爾茜,我剝你的皮,你……"

  "啊,上帝瑞德先生!那不是我呀!是盧兒呢!"

  "天知道,瑞德先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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