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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埃爾辛太太把頭一揚,朝門口走去。她抓著門把,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說:"媚蘭,"她的語氣變得溫和了,"親愛的,這件事讓我太傷心了。我是你母親最要好的朋友,是我幫著米德大夫把你接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我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要是了為了什麼要緊的事,你這樣說倒也罷了。可是我樣說的是思嘉·奧哈拉這樣一個女人,她馬上就會坑害你,就像對待我們一樣……"

  埃爾辛太太開始說這番話時,媚蘭的眼睛還有些濕潤,等這位老婦人說完,媚蘭的臉色反而顯得堅定了。

  "請各位注意,"她說,"如果誰不拜訪思嘉,誰就永遠不要再來看我。"

  大家一聽這話,頓時嚷嚷起來,混亂之中,她們站起身來。埃爾辛太太把針線筐往地上一扔,走了回來,假髮也歪到一邊去了。

  "這我不幹!"她說。"這我不幹。你是發昏了,媚蘭,不過我不責怪你。你我仍然是朋友,不能讓這件事影響咱們的關係。"

  她說著說著哭起來。不知怎的,媚蘭也在她懷裡哭起來了,不過她還抽抽搭搭地說她剛才的話是當真的,還有幾位婦女也放聲大哭。梅裡韋瑟太太一邊用手絹語著臉痛哭,一邊把埃爾辛太太和媚蘭都摟起來了,皮蒂姑媽原來只是呆呆地在一旁看著,這時忽然癱在地上。她過去也常暈倒,有時是真暈倒,這一次可的確是暈倒了。有人哭泣,有人親吻,有人忙著找嗅鹽,有人跑著去拿白蘭地,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只有一個人臉色沉靜,兩眼不濕。英迪亞。威爾克斯趁著無人注意,溜走了。

  過了幾個鐘頭,梅裡韋瑟爺爺在時代少女酒館見到亨利。漢密爾頓叔叔,就把他從兒媳婦那裡聽來的上午發生的事,津津有味,一五一十地述說了一遍。現在總算有個人能鎮住他那兇狠的兒媳,他自己可沒那勇氣。

  "那麼這一夥沒有頭腦的傻瓜最後打算怎麼辦呢?"亨利叔叔不耐煩地問。

  "我也說不清楚,"梅裡韋瑟爺爺說:"不過據我看,這場爭論,媚蘭沒怎麼費勁就占了上風。我敢說,她們都會去拜訪的,至少也得去一次。你那侄女,大家是很看重的,亨利。"

  "媚蘭是個傻瓜,倒是另外那些女人說得對。思嘉是個滑頭女人,不知道查爾斯當時怎麼會娶她做老婆,"亨利叔叔悶悶不樂地說。"不過媚蘭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巴特勒船長救的所有的人,是應當和家屬一起去拜訪,要不就太不像話。說實在的,我對巴特勒並不怎麼反感。那天晚上他像個男子漢救了我們的命,思嘉才是眼中釘,肉中刺。這個女太聰明,反而害了她自己。反正我是要去拜訪他們的。管他是不是投靠了北方佬,思嘉總還是我的侄媳婦。我想今天下午就去拜訪他們的。"

  "我和你一塊兒去,亨利。多麗要是聽說我去了,非得發瘋不可。等我再喝一杯就走。"

  "別喝了,咱們去喝巴特勒船長的酒吧。說句公道話,他那裡總是有好酒喝的。"

  瑞德早就說那頑固派是不會認輸的,他這話還真都說對了。有些人來拜訪他們,他知道這是沒有什麼意義,他也知道他們為什麼來看他們。參加三K党那次不成功的行動的人,他們的家屬起初是來拜訪過,但是很明顯,後來就很少來了。而且他們也不邀請瑞德·巴特勒夫婦到他們家裡去做客。

  瑞德說,這些人要不是怕冒犯媚蘭,是不會來看望他們的。他為什麼會這麼想,思嘉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想法很無聊,也的確是很無聊。因為思嘉為什麼能影響埃爾辛太太和梅裡韋瑟太太這樣的人呢?他們來過一次就不再來了,思嘉並不怎麼在意,其實,她幾乎就沒有發現,因為他們這套房子裡常常擠滿了另一種類型的客人。長期住在亞特蘭大的本地人管他們叫"外來戶,"這還不是最客氣的稱呼呢。

  民族飯店裡住著很多"外來戶",他們和瑞德和思嘉一樣,也是因為自己的房子還沒蓋好。他們既活躍,又很闊氣,很像瑞德在新奧爾良結交的那些朋友。他們的衣服很考究,花起錢來大手大腳,至於來歷,就不清楚了。這些人之中,男的都是共和黨人,都是"因與州政府有關的公務而到亞特蘭大來的。"究竟是什麼有關的公務,思嘉既不知道,也不想費心思去瞭解。

  其實瑞德可以把確切的情況告訴她……他們所要幹的和禿鷹對快死的動物所要幹的是一樣的。他們從遠處聞到死亡的氣味,就一下子聚到這裡來,準備飽餐一頓。佐治亞靠本州的百姓管理自己的局面已不復存在,這個州已陷於癱瘓,於是冒險家便蜂擁而來。

  瑞德認識的投靠北方的人和北方來的冒險家,他們的太太們成群結隊地來拜訪,有些"外來戶"為了蓋房了,從思嘉這裡買過木料,也前來拜訪。瑞德說,既然在生意上和她們打過交道,就要接待她們。接待她們時,她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從來不談論那次戰爭,也不談論艱苦的生活,談話內容限於時髦衣服,風流韻事,和怎樣打惠斯特橋牌。思嘉覺得和她們在一走很愉快。思嘉從來沒有打過牌,打起這種牌來很感興趣,沒有多久就打得很不錯了。

  只要她待在飯店裡,總有一幫牌友聚集地她那裡。不過近來她忙著蓋新房,並不常在飯店裡,顧不上招待客人了。近日來,她並不在意是否有人來訪她想把社交活動推遲一下,等到房子蓋好以後,她就成了亞特蘭大最大的一所住宅的女主人,就可以主持全城規模最大的宴會了。

  天氣漸漸溫暖了,她一天天看著她那紅石頭灰木瓦板的住宅不斷增高,顯得非常壯觀,比桃樹街上任何其他住宅都要顯眼。她把商店和木材廠全忘了,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工地上,一會兒跟木匠爭吵,一會兒和石匠頂嘴,催促承包人儘快完工。牆很快就起來了,她滿意地想:這所房子蓋好以後,要比全城所有的房子都大,都好看。甚至比附近的詹姆斯公館還要氣派,這座公館不久以前剛被買去做布洛克州長的官邸了。州長的官邸,欄杆和屋簷上都鑲著鋸齒狀的花邊,但是思嘉的住宅裝飾著複雜的雲形花樣,使州長的官邸就大為遜色。官邸裡有一間舞廳,但是和思嘉住宅裡占了整個三層樓的大廳相比,簡直就像是個檯球桌了。實際思嘉的住宅在各方面都要超過州長的官邸,超過全城任何一所房子。它圓頂多,塔樓多,尖塔多,陽臺多,避雷針多,彩色玻璃窗更是多得多。

  房子四周都有回廊,四面各有一溜臺階,與地面相通。院子寬大,綠草如茵,幾條樸素的鐵凳散落在各處。一座鐵制涼亭,按照時髦的叫法"格子堡,"人家向思嘉作過保證,一定是純粹哥特式的。院子裡還有兩隻鐵獸,一只是牡鹿,一只是大狗,和設得蘭矮種馬差不多大小。這個新家這樣大,這樣華麗,為了追求時髦,使個室內光線昏暗,韋德和愛拉搬進來之後有些不大適應,惟有院子裡這兩隻鐵獸使他們感到高興。

  房子裡的所有陳設完全是按照思嘉的意思佈置的。滿屋裡都鋪著厚厚的紅地毯,門上掛著紅色天鵝絨門簾。黑色的胡桃木家具,樣子也是最新式的,漆得特別亮,連一寸光滑木頭也不留,全要刻上花紋。馬毛呢做的坐墊非常滑,太太小姐們坐在上面必須很小心,生怕從上面滑下來。牆上到處掛著鑲著鍍金框子的大鏡子小鏡子……正如瑞德無意之中說的那樣,這裡的鏡子和貝爾。沃特琳那裡的鏡子一樣多。鏡了之間也有些鋼版印製的版畫,鑲著大框子,有的一去達八英尺,是思嘉從紐約專門定做的。牆上糊著華麗的深色壁紙,天花板很高,但屋裡總是很暗,因為窗子上掛著降紫色長毛絨窗簾,幾乎把陽光全都遮住了。

  總而言之,這所房子使所有的人看了驚歎不已。思嘉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或躺在羽絨床上,就像掉進安樂窩裡一樣,想起在塔拉的時候,那冰涼的地板,那稻草鋪的床鋪,這時極為心滿意足了。她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陳設最講究的一所房子,但是瑞德卻說這是一場惡夢。不過只要她喜歡,就讓她盡情地住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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