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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她看到皮蒂姑媽正仰頭往上看,胖胖的臉上那兩隻眼睛跟貓頭鷹一樣,流露出又驚訝又不贊成的神情。"如果在我丈夫出殯的這一天我行為不檢點,就會鬧得滿城風雨,"思嘉一邊這樣想,一邊跑回房去了,理了理頭髮,並把黑色緊身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底下,又把皮蒂姑媽給她的和喪服配套的別針別在領口上。"我並不怎麼好看,"她一面躬著身子照鏡子,一面想,"過於蒼白,也過於驚慌,"她曾伸手想從盒子裡拿出胭脂,後來還是決定不拿了。她要是濃妝豔抹地走下樓去,那可憐的皮蒂姑媽可真是要生氣了。她拿起香水瓶,往嘴裡倒了一大口,漱了半天,吐在了痰盂裡。

  她趕緊下了樓,看見他們還在過廳裡站著,朝他們二人走去,皮蒂姑媽正為思嘉舉動而生氣,沒顧上請瑞德坐下。瑞德鄭重其事地穿著一身黑衣服,襯衫上鑲著褶邊,而且是漿過的,一切舉止也都符合一位老朋友向失去親人的人表示慰問的樣子,一切都是那麼周到,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但皮蒂姑媽並沒有察覺,他這麼晚前來打攪,一本正經地向思嘉表示了歉意。他還說因為急於在臨走之前把生意加以了結,未能前來參加葬禮,表示歉意。

  "他來幹什麼?"思嘉琢磨不透。"他這些話全是言不由衷的。"

  "我並不願意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我有件生意上的事情需要議論,不能耽誤。是我和肯尼迪先生正在籌劃之中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和肯尼迪先生還有生意上的來往,"皮蒂姑媽說,弗蘭克竟然還有事情瞞著她,簡直讓她生氣。

  "肯尼迪先生的興趣廣得很呢,"瑞德恭恭敬敬地說。"咱們上客廳裡去好嗎?"

  "不好!"思嘉大聲說,順便瞥了一眼那關著的折疊門,她覺得那棺材還停在客廳裡。她希望永遠不再到那客廳裡去。這次皮蒂姑媽還真識相,不過做得還是不夠漂亮。

  "到書房去好了,我得……我得上樓去拿針線活兒去。哎呀,這個星期我都把這件事給忘了,我說……"

  她一面說,一面走上樓去,還回過頭來瞪了他們一眼,不過思嘉和瑞德都沒看見。瑞德往旁邊一閃,讓思嘉先走,他也跟著進了書房。

  "你和弗蘭克籌劃過什麼事?"她直截了當地問。

  他湊近了一點,小聲說:"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想讓皮蒂小姐走開。"他停了一下,又低頭看著她說:"這可不好啊,思嘉。"

  "什麼不好!"

  "香水呀?"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不明白。酒,你可喝得不少啊!"

  "喝得不少又怎麼樣?你管得著嗎?"

  "就算是心情不好,說話也得客氣點呀。不要一個人喝悶酒,思嘉。別人總是會發覺的,這會毀了你的名聲。再說,一個人喝悶酒也不是件好事,你怎麼了,親愛的?"

  他領著她走到花梨木沙發前面,她默默地坐下了。

  "我把門關上好嗎?"

  她知道,如果嬤嬤發現門是關著的。就會非常反感,沒完沒了地說她。可是如果讓嬤嬤聽見他們在談論喝酒的事,那就更糟了。尤其是考慮到白蘭地酒瓶正好不見了。於是她點了點頭,瑞德就把折疊門拉上了。他回來坐在她身旁,一雙黑眼睛機敏地看著她的臉,仔細端詳。他發出的活力驅散了她臉上的哀愁,使她覺得這書房似乎又變得可愛而舒適了,燈光也顯得柔和而溫暖。

  "你怎麼了,親愛的?"

  這樣親昵的稱呼,誰也沒有像瑞德這樣說得這樣動聽,即使他在開玩笑,也是如此,不過現在看來,他不是在開玩笑。她抬起她那雙痛苦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想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得到了一點安慰。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他是一個捉摸不定沒有感情的人。他常說,他們兩個人極其相像,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有時候她覺得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像是陌生人,只有瑞德例外。

  "不能告訴我嗎?"他異常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只是因為弗蘭克老頭兒離開了你吧,你需要用錢嗎?"

  "錢?唔,不需要!啊,瑞德,我覺得非常害怕。"

  "快別瞎說了。思嘉,你一輩子都沒害怕過。"

  "啊,瑞德,我的確是害怕!"

  思嘉脫口而出。她想告訴他的,她什麼事都可以告訴瑞德,他自己那麼壞,是不可能對她說長道短的。現在世界上的人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都不肯說謊,寧可餓死也不做見不得人的事,認識他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壞人,一個不光彩的人,一個騙子,倒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是怕我會死,要進地獄。"

  如果他大笑起來,她馬上就會死,但是他沒有笑。

  "你挺健康嘛……而且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什麼地獄。"

  "啊,有的,瑞德!你知道是有地獄的!"

  "我知道有地獄,不過就在這個地球上,而不是什麼死後才進地獄了。死了以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思嘉。你現在就在地獄裡啊。"

  "啊,瑞德,說這話是褻瀆神靈的呀!"

  "但是怪得很,這樣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進地獄?"

  現在她從他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出,他是在戲弄她。但是她不介意。他的手溫暖而粗壯,抓在手裡,可以得到安慰。

  "瑞德,我不該嫁給弗蘭克。我做錯了,他是蘇倫的情人,他愛蘇倫而不愛我。可是我對他撒了個謊,我說她要嫁給托尼·方丹,唉,我怎麼幹出了這樣的事呢?"

  "啊,原來是這樣!我還一直納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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