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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阿爾奇露骨地說出這樣無禮的話,頓使思嘉感到不快,恨不得把他甩掉,但是離開他又怎麼辦呢?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讓她象這樣想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呢?他既無禮,又肮髒,有時甚至身上有股怪味兒,但是他能解決問題。思嘉去木材廠,他送她,接她,還送她一家家去找她的顧客,在她談生意或下指示的時候,他就一邊啐唾沫,一邊望著遠處發呆。她一下車,他也下車,緊緊跟在後面。她要是和粗魯的工人,黑人或北方的軍隊打交道,他一般總是待在身邊,寸步不離。

  沒多久,人們就對思嘉和她的保鏢看慣了,看慣了以後,婦女們就開始羡慕她的行動自由,自從三K黨絞死人以後,婦女幾乎是被軟禁起來了,即便是進城買東西,也一定六七個人結伴而行。而這些女人們生來喜歡交往,這樣一來,她們就坐立不安,因此就把面子撂在一旁,來找思嘉,求她把阿爾奇借給她們用用。她倒也挺大方的,只要自己不用,總是讓他去為女友效力。

  阿爾奇轉眼間就仿佛成了亞特蘭大專營保鏢行業的人,婦女們爭先恐後地在他閒暇的時候雇用他,幾乎每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都有一個孩子或者黑人僕人送來一張條子,上面寫道:"今天下午如果您不用阿爾奇,能否讓我雇用一下,我要到公墓去獻花。"或者說:"我要去買一頂帽子。""我想讓阿爾奇趕車送內利姑媽出去兜兜風。"還有的說:"我需要到彼得斯大街去一趟,但爺爺身體不大好,不能陪我去,能不能讓阿爾奇……"

  姑娘,太太,寡婦,他都去給她們趕車,對她們統統表現出那種不以為然的鄙視態度,很顯然,除了媚蘭之外,他是不喜歡女人的,和對待黑人和北方佬的態度一樣。婦女們剛開始對他的無禮感到驚訝,但後來也就習慣了,再加上他沉默寡言,只是有時候吐些嚼煙葉的唾液,大家自然把他和趕的馬同樣看待,而忘記了還有他這樣一個人。有一次,梅裡韋瑟太太把侄女生孩子的所有細節跟米德太太說了遍,壓根兒沒想起阿爾奇就坐在車前趕車。

  只有在當前這種局勢之下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戰前,婦女們連廚房也不會讓他進的,她們在後門口拿給他一些吃的,就把他打發走了。現在大家都歡迎了,因為有他在場就感到安全。他粗魯,沒有文化,而且肮髒,但他有能力地保護婦女們免受重建時期各種恐怖行為的威脅。他以保鏢為業,保護婦女的安全,這樣她們的丈夫白天就可以去工作,夜晚有事也可以出去了。

  漸漸思嘉發現,自從阿爾奇來給她幹活之後,弗蘭克常常晚上出去,他說店裡的帳目需要結。現在生意好,上班時間顧不上結帳。有時他說朋友生病了,需要去照料一下。另外還有一個民主黨人的組織,每星期三晚上聚會,研究怎樣重新獲得選舉權,而弗蘭克從未缺席。思嘉覺得這個組織聚在一起不會談別的,只是議論戈登將軍怎樣比其他各位將軍功勞大,僅次於李將軍,他們還要把整個戰爭重打一遍,她看得清楚,在重新爭選舉權方面沒取得什麼進展。弗蘭克顯然是很喜歡參加這些聚會的,因為他總是待到最後,待到很晚。

  艾希禮有時也出去照料病人,他也參加民主黨人的聚會,而且常常是和弗蘭克同一天晚上出去,每逢這種時候,阿爾奇就護送皮蒂。思嘉。韋德和小愛拉穿過後院,到媚蘭家去,兩個家庭在一起渡過這個夜晚,這幾個女人做針線活兒,阿爾奇說直挺挺地躺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打呼嚕,每呼一聲,他那灰白鬍子就跳動一陣。沒人請他在沙發上坐,而且這沙發是全家最精緻的一件家具,每次見他往上前一躺,還把靴子放在漂亮的軟墊上,她們就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她們誰也沒有這個勇氣出來阻攔他。有一次,他說幸虧他一躺下就會睡著,否則一幫女人像一群母雞似的不停地嘮嘮叨叨,會使他發瘋的。大家一聽,更不敢阻攔他了。

  有時思嘉也納悶,阿爾奇到底是哪裡人,在媚蘭的地窖裡住下之前是幹什麼的,但一直沒敢問他。一看他那獨眼的嚴厲的面孔,好奇心也就消失了。她只曉得,聽他的口音,他是北方的人山裡人,他當過兵,在南方軍隊投降之前不久,他受了傷,丟了一隻眼睛。一條腿。有一天,她大罵休。埃爾辛,倒使得阿爾奇全盤托出了自己的經歷。

  有一天早上,這個老頭兒趕著車送思嘉到休經管的木材廠去,思嘉發現廠子沒開工,黑人都不在,休無精打采地在樹底下坐著,工人都不見人影,他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一看這情形,思嘉怒火沖天,便毫不客氣地和休發作起來,因為她剛弄到一份購買大宗木材的定單,而且要得很急,這份定單是她費了很大精力,搭上自己的姿色,而且爭了半天才弄到手的,而木材廠現在卻不開工。

  "送我到那個廠子去,"她向阿爾奇吩咐道:"我知道路上要走很長時間,飯也吃不上了。不過我花錢雇你又是為了什麼呢?我要讓威爾克斯先生把手上的活兒停下來,先把我這批木材趕出來。說不定他那裡也沒開工呢。這可就好了!我從來沒見過休。埃爾辛這樣蠢貨!等約翰尼。加勒格爾一把商店蓋好,我就把他趕走。加勒格爾在北方佬軍隊裡幹過事,這有什麼關係?他能幹活兒。我從沒看見愛爾蘭人有發懶的。我再也不雇自由的黑鬼了。那些人靠不住。我要把加勒格爾找來。再雇上幾個犯人,他會讓他們幹活兒的,他……"

  阿爾奇一聽這話,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睛裡充滿了惡意,接著他用沙啞的聲音帶著冷酷的怒氣說:

  "你什麼時候雇來犯人,我什麼時候走。"

  思嘉大吃一驚,說:"哎呀!這是為什麼"

  "我知道雇犯人是怎麼回事,我管它叫謀殺犯人,買人就像買騾子一樣,他們受到的待遇連騾子都不如,他們挨打,挨餓,還要遭殺害。有誰過問呢?政府不管。政府已經把錢拿到手了。雇犯人的,他們也不管。他們只想花最少的錢給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幹最多的活兒。見鬼去吧,太太,我從來看不起女人,現在就更看不起女人了。"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嘛?"

  "有的,"他的答話十分簡單。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當犯人當了將近四十年。"

  思嘉倒抽了一口冷氣,霎那間,倚在靠墊上直往後縮。原來阿爾奇這個謎和謎底在這裡,他之所以不願說出自己的姓和出生地,不願談自己的經歷,原因就在這裡,他說話不流利,對社會採取冷酷。仇恨的態度,原因也在這裡。四十年啊!他入獄的時候肯定還年輕。四十年啊!他一定是判的無期徒刑,而判無期徒刑的人……

  "是不是因為……殺人?"

  "是的,"他坦率地答道,同時抖了抖韁繩,"殺了老婆。"

  思嘉嚇得直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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