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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我要你趕車帶我到那家木鋸廠去。我答應過弗蘭克,不單獨趕車出城。"

  "冒雨去木鋸廠?"

  "是的,我現在就要把木鋸廠買下來,省得你變卦。"

  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那麼響,竟把站在櫃檯後面的那個店員嚇了一跳,好奇地看著他。

  "你難道忘了你又結婚了嗎?叫大家看見肯尼迪太太同流氓巴特勒一起趕車出城,那可夠你受的了。要知道我是上等人家客廳裡不接待的人呀。你難道不顧自己的名譽了?"

  "名譽,胡說八道!我得趕在你變卦之前,並且趁弗蘭克還沒有發現我打算買,就把這廠子給買下來。別這樣慢慢吞吞了,瑞德,一點小雨有什麼關係呢?讓我們快走吧。"

  那個鋸木廠!每當弗蘭克一想起它便要歎息一番,怨自己當初不該向她提起。她將自己的耳環賣給了巴特勒船長(不賣別人偏偏賣給他!)而且不同自己的丈夫商量就把廠子買了下來,這已經很不對了,而她甚至還不把廠子交給丈夫去經營。看來這真不妙。似乎她壓根兒就不信任丈夫或他的判斷力。

  弗蘭克同他所認識的所有男人一樣,認為一個妻子總應該尊重丈夫比她高明的見識,應該全面接受丈夫的意見,而決不自作主張。他本來可以容忍大多數的女人自行其事。女人就是這樣一些有趣的小傢伙嘛,對她們的癖好遷就一點不會有什麼壞處。弗蘭克的為人生來溫和文雅,對於妻子決不會過分苛求。他會欣然滿足一個嬌小人兒的傻念頭,最多只憐惜地責怪她愚蠢和奢侈。可是思嘉決心要幹的那些事情,他卻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譬如說,那家鋸木廠吧。當她帶著甜蜜的微笑回答他提出的一些問題,說她自己準備經營這個廠子時,他簡直嚇壞了。"我自己做木材生意。"這是她的原話。弗蘭克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刻他所感到的恐怖。她自己去做生意!這真令人難以想像。在亞特蘭大,沒有一個女人做生意。事實上,弗蘭克從來沒聽說過哪裡有女人做生意的事。如果在艱難時世女人不幸要被迫賺點錢來貼補家用,她們也總是悄悄地做些適合女人身分的事情……如梅裡韋瑟太太烤餡餅賣,埃爾辛太太和范妮畫瓷器,做針線活和收留寄者或者像米德太太到學校教書,邦內爾太太教音樂。這些太太們在賺錢,但她們卻像女人應該做的那樣留在家裡幹活。要是,身為一個女人,卻離開家庭的保護,冒險跑出去進入粗魯的男人世界,同他們在生意上競爭。同他們廝混在一起,受人侮辱和議論……尤其是當她有一個能夠充充裕裕養活她的丈夫,無需被迫這樣做的時候!

  弗蘭克原先以為她只是開開玩笑,逗逗他,一個不太得體的玩笑,但很快他便發現她真的要幹,她果然將鋸木廠經營起來了。每天她比他起得還早,趕車去桃樹街,常常要到他鎖上店門回皮蒂姑媽家吃完晚飯很久才回家來。趕車到木廠去要跑很遠一段路程,只有不贊成她的彼得大叔在護送她,路過的樹林裡又都是些自由黑人和北方佬流氓。弗蘭克沒法陪她去,困為那店占去了他全部的精力和時間,但他表示反對時她只簡單地說:"要是我不警惕約翰遜那個狡猾的傢伙,他就會偷賣我的木料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什麼時候我能找到一個信得過的好人來幫我經營這個廠子,我就不必這樣經常到那裡去了。到時候,我可以把時間花在城裡賣木料了。"

  在城裡賣木料!那可是最糟糕的了。她確實時常從廠裡騰出一天時間來兜售木料,碰到那樣的日子,弗蘭克就只好躲在店堂後面的黑屋裡,生怕遇到什麼熟人,他的妻子竟然在賣木料呀!

  人們對思嘉紛紛議論起來。說不定也在議論他呢,說他居然允許自己的妻子幹這種不體面的行當。弗蘭克在櫃檯上遇到一些顧客,聽他們說"我剛才看到肯尼迪太太在……",這時他真難堪啊!大家都盡力告訴他她幹了些什麼。大家都在談論建造新旅館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原來當托米·韋爾伯恩正在從另一個人手裡買木料時,思嘉恰好趕車經過那裡。她立即從車上爬下來,當著那些正在鋪地基的幹粗活的愛爾蘭工人的面直截了當地告訴托米他上當了。她說她的木料質量更好又便宜,為了證實這一點,她在頭腦裡列出一連串數字,當即給他作了估算。她讓自己插足於一群陌生的幹粗活的工人中間,這就夠失體面的了,更糟的是一個女人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中顯示她那樣善於算計。當托米接受了她的估算並給了她定單以後,思嘉仍不趕快乖乖地離開,卻繼續到處閒逛,同愛爾蘭工頭。一個名聲很壞。兇狠的矮個子男人約翰尼。加勒格爾說話。僅這件事就在城裡被人們議論了足足好幾個星期呢。

  最重要的是,她果然在這個廠的經營上賺了錢,而任何男人都不會因自己的老婆在這樣不合婦道的活動中賺了錢而感到自在。她也從來沒有拿出錢來交給丈夫用在店鋪上。大部分的錢都寄到塔拉去了,而且她一封接一封地給威爾。本廷寫信,告訴他應該如何花這些錢。她還告訴弗蘭克,等塔拉的修繕工作完成之後,她準備將錢作為有抵押的貸款放出去生利了。

  "唉!唉!"弗蘭克每當想起這一點便感歎不已。女人壓根兒就沒有權利懂得什麼叫抵押嘛。

  近幾天來思嘉滿腦子都是計劃,便對於弗蘭克來說,這些計劃一項更比一項精了。她居然提出要她在的被謝爾曼燒毀的倉庫地基上建造一家酒館。弗蘭克倒不是什麼戒酒主義者,但他強烈反對這個主意,當酒館的房東是一種不吉利的買賣,一種不名譽的買賣,幾乎跟出租房子開妓院一樣不名譽。至於到底為什麼,他也說不出個道理來,因此思嘉對他那站不住腳的主張只報以"胡說八道"。

  "酒館最好出租,亨利叔叔這樣說過,"她告訴他。"租酒館的人總是按時交租金,而且弗蘭克,你聽我說,我可以用賣不出去的次木料建一家造價低廉的酒館,從中獲取可觀的租金,靠這些租金和廠裡賺來的錢,再加上從抵押貸款中掙得的錢,我就可以再買幾個鋸木廠了。"

  "寶貝兒,你可不需要再多的鋸木廠了!"弗蘭克嚇得大喊起來。"你該做的是賣掉你已經有的那個廠。它已經把你累得要命,而且你知道找自由黑人在那裡工作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

  "自由黑人當然都是沒用的,"思嘉表示贊同說,但全然不理睬他建議的她該賣掉廠子的話。"約翰遜先生說,他從來都不清楚他早晨來幹活時那一幫人是否都到齊了。你壓根兒已無法再依靠黑人。他們幹上兩天便不幹了,一直等到工錢花光了才又回來。整個這一幫人很可能一下子全走光的。我越看這個解放運動,越覺得它是犯罪。它實際上把黑人都毀了。許許多多的黑人根本不幹活,我們廠裡能雇到的那些人也都是些吊兒郎當,漫不經心,根本派不上用場。要是你為了他們好,罵他們幾句,打當然更談不上了,『自由人局,便會像鴨子抓無花果蟲那樣向你撲過來。"

  "寶貝兒,你沒有讓約翰遜先生揍那些……"

  "當然沒有,"她厭煩地回答說。"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我敢這樣做,北方佬就會送我進監獄了。"

  "我敢斷定你爺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揍過黑人一下,"弗蘭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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