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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但是思嘉對媚蘭的揶揄並沒有反唇相譏,而同樣在開玩笑的艾希禮一看到嬤嬤匆匆對思嘉丟了個防範的眼色,便突然不敢笑了。

  蘇倫被這種場合的晚會氣氛感動得大方起來,拿出她那件雖然舊了但還相當漂亮的愛爾蘭花邊護肩來,卡琳也堅持要思嘉穿她的便鞋到亞特蘭大去,因為這是目前在塔拉最好的一雙鞋了。媚蘭懇求嬤嬤給她留下足夠的開鵝絨碎片來修補她那頂舊軟帽的框邊,說那只老公雞要不馬上跑到沼澤地裡去,便要同他那些華麗的古銅色和翠綠色尾毛分家了。這話惹得大家一陣大笑。

  思嘉看著那些飛針走線的手指,聽著那些笑聲,心裡暗暗感到悲痛和恥辱。

  "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對於我或者對於他們自己的整個南方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們還以為,不管周圍的一切,他們誰也不會遇到真正可怕的事,因為他們還是他們,奧哈拉家的,威爾克斯家的,漢密爾頓家的,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那些黑人也這樣想。多麼愚蠢的人們啊!他們永遠也不會明白!他們還會這樣想下去,生活下去,習以為常,一切都不會改變。媚蘭可以穿得破舊不堪,可以摘棉花,甚至幫我殺人,但怎樣也不會使她改變。她還是那個羞怯而高貴的威爾克斯太太,那個十全十美的貴婦人!艾希禮能夠面對死亡和戰爭,能夠忍受受傷,蹲監獄,然後回家過這種比一無所有還要壞的生活,可他同那個擁有『十二橡樹』村農場全部產業的紳士仍然一模一樣。威爾有點不一樣了。他看到了事物的真實情形,不過他從來就是個沒有多少東西可喪失的人。至於蘇倫和卡琳……她們還以為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呢。她們以不變應萬變,因為她們覺得這局面很快就會過去的。她們心想上帝會創造一個尤其對她們有利的奇跡。然後上帝不會這樣。在這附近唯一會出現的就是我正要到瑞德·巴特勒身上去創造的那個奇跡……他們是不想改變的。也許他們不能變,我才是唯一改變了的人……可是如果我還有辦法,我也不會去改變的。"

  嬤嬤終於把所有的男人都趕出了飯廳,把門關好,然後好開始試衣裳。波克扶傑拉爾德上樓睡覺去了,只有艾希禮和威爾還在前廳燈光下坐著。他們有好一陣沒說話,威爾嚼著煙草,像只平靜的反芻動物。不過,他那張和善的面孔可非常安靜呢。

  "這次到亞特蘭大去,"他終於慢吞吞地說,"我可不贊成。一點也不贊成。"

  艾希禮很快地看了眼威爾,然後將眼光移往別處。他什麼也沒說,只暗自納悶是否威爾也有他心中那種可怕的疑慮。但那是不可能的。威爾並不知道那天下午在果園裡發生的事情,以及它是怎樣逼得思嘉走投無路的。威爾不可能注意到嬤嬤聽見說起瑞德·巴特勒的名字時臉上的那種表情;而且,威爾也不瞭解瑞德有錢和名聲很壞的情形。至少,艾希禮不認為他可能知道這些事,不過他自從回到塔拉以後已經明白,威爾像嬤嬤一樣似乎不用說便知道所有的事情,甚至在事情發生之前便有預感。周圍空氣中有某種艾希禮說不清楚的不祥之兆,可是他沒有能力挽救思嘉,使她不致陷於這不祥的境地。那天夜裡她沒有正眼看過艾希禮一眼,她對艾希禮的那種威嚴而活潑的興奮神氣簡直嚇人。他感到揪心的疑慮太可怕了,無法用言語形容。他沒有權利問她那是否屬實而使她感到侮辱。他緊握雙拳。凡是有關她的事情,他都無權過問,當天下午他已經把這種權利徹底喪失了,永遠喪失了。他已不能幫助她。誰都無法幫助她。不過,他想起嬤嬤和她剪裁天鵝絨窗簾時表現的那種冷峻的態度,便稍微感到欣慰了。嬤嬤會照顧思嘉的,無論思嘉願意與否,她都會這樣。

  "這些都是我引起的,"他懊惱地想。"是我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想起那天下午她是怎樣挺著胸脯從他身邊走開的,記得她倔強地昂起頭來的樣子。他的那顆由於自己的無能而破碎。由於對方的仰慕而被誤解了的心在向她靠近。他知道在她的詞匯裡沒有"仗義"這樣的字眼,如果你說她是你平生所見最勇敢的女人,她會瞠目而視,莫名其妙。他知道,她不會瞭解,當他覺得她勇敢時曾將多少真正高尚的事情都歸於她。他知道,她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勇敢地面對生活,用她自己堅韌的精神去抵抗可能遇到的任何困難,以不承認任何失敗的決心勇往直前,即使發現失敗已不可避免,也繼續戰鬥下去。

  但是,過去四年他也看到了另一些不肯承認失敗的人,一些明知處境十分危險,但憑自己的勇氣而慷慨以赴的人,結果他們還是失敗了。

  他在陰暗的客廳裡注視威爾,心想他從沒見過像思嘉·奧哈拉身上所擁有的這種勇敢,她要穿戴用她母親的天鵝絨窗簾和公雞尾毛做的衣帽,動身去征服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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