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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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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脫掉腳上的破鞋,光著腳匆匆向衣櫃走去,連腳尖上的腫痛也不覺得了。她悄悄地拉開最上面的那個抽屜,抓起那把她從亞特蘭大帶來的笨重手槍,這是查爾斯生前佩帶但從沒使用過的武器。她把手伸進那個掛在牆上軍刀下面的皮盒子裡摸了一會,拿出一粒火帽子彈來。她竭力鎮靜著把子彈裝進槍膛裡。接著,她躡手躡腳跑進樓上過廳,跑下樓梯,一手扶著欄杆定了定神,另一隻手抓住手槍緊緊貼在大腿後面的裙褶裡。 "誰在那裡?"一個帶鼻音的聲音喊道。這時她在樓梯當中站住,血脈在耳朵裡轟轟地跳,她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站住,要不我就開槍了。"那聲音在接著喊叫。 他站在飯廳裡面的門口,緊張地弓著身子,一手瞄著手槍,另一隻手裡拿著那個花梨木針線盒,裡面裝滿了金頂針。金柄剪刀和金鑲小鑽石之類的東西。思嘉覺得兩條腿連膝蓋都冷了,可是怒火燒得她滿臉通紅。他手裡拿的是母親的針線盒呀!她真想大聲叫喊:"把它放下!把它放下!你這髒……"可是偏偏嚷不出聲來。她只能從樓梯欄杆上俯身凝視著他,望著他臉上那粗暴的緊張神色漸漸轉變為半輕蔑半討好的笑容。 "那麼這家裡有人了,"他說,把手槍塞回到皮套裡,一面走進飯廳,差不多正好站在她下面。"小娘們?就你一個人嗎。"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手槍從欄杆上伸出去,瞄準他那滿是鬍鬚的臉。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摸槍柄,這邊槍機已經扳動了。手槍的後坐力使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同時砰地一聲槍響沖耳而來,一股強烈的火藥味刺入了她的鼻孔。隨即那個北方佬撲通一聲仰天倒下,上半身摔在飯廳門裡,把家具都震動了。針線盒也從他手裡摔出來,盒裡的東西撒滿一地。思嘉幾乎下意識地跑到樓下,站在他旁邊,俯身看著他那張鬍鬚蓬蓬的臉,只見鼻子的地方有個血糊糊的小洞,兩隻瞪著的眼睛被火藥燒焦了。這時兩股鮮血還在發亮的地板上流淌,一股來自他的臉上,另一股出自腦後,思嘉瞧著瞧著,似乎才恍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的,他死了。毫無疑問,她殺了一個人! 硝煙嫋嫋地向房頂上升,兩攤鮮血在她腳邊不斷擴大。她站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大一會,仿佛在這夏天午前悶熱的死寂中,每一種不相關的聲音和氣味,如她心臟擂鼓般的怦怦急跳聲,木蘭樹葉的輕微瑟瑟聲,遠處沼澤地裡一隻鳥兒的哀鳴,以及窗外花卉的清香,等等,都大大加強了。 她殺死了一個人。她,本來連打獵時都不愛靠近被追殺的動物,是一個連牲畜被宰殺時的哀號或羅網中野兔的尖叫聲不忍聽的姑娘。她意識遲鈍地思索著。殺人了!我沒有犯謀殺罪。啊,我不會做這樣的事!她向地板上針線盒旁邊那只毛茸茸的手瞟了一眼,突然又振作起來,心中湧起了一種冷靜而殘忍的喜悅。她簡直想用腳跟往他鼻子上那個張開的傷口踩幾下,並從她赤腳上沾染了鮮血那種暖乎乎的感覺中汲取難得的樂趣。她總算替塔拉農場……也替愛倫打出了復仇的一擊了。 樓上穿堂裡傳來急促踉蹌的腳步聲,接著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更加快了,但顯然是虛弱而艱難的。中間還夾雜著金屬的丁當聲。這時思嘉恢復了時間和現實的概念,她抬頭一看,看見媚蘭在樓梯頂上,身上只穿了件當睡衣的破襯衫,一隻瘦弱的手臂因拿了查爾斯的那把軍刀而沉重地耷拉著。媚蘭把樓下的全部情景,包括那具穿藍軍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他旁邊那只針線盒,手裡握著長筒手槍,臉色灰白。光腳站在那裡的思嘉,通通看得一清二楚。 她默默地看著思嘉,那張通常是溫柔的臉上閃爍著嚴峻而驕傲。贊許和喜悅的微笑,這和思嘉胸中那團火熱的混亂情緒正相匹配。 "怎麼……怎麼……她也像我一樣啊!她瞭解我這時的心情呢!"思嘉在長長的一段沉默中這樣想著,"她也會幹出同樣的事啊!" 她渾身激動地仰望著那個脆弱的搖搖欲倒的姑娘,那個讓思嘉從沒好感,只有厭惡和輕蔑的姑娘。現在,思嘉竭力克制住自己對艾希禮妻子的憎恨,心中湧起了一股敬佩的友情。她突然以一種從來不曾被什麼瑣屑情感觸發過的洞察力看見了,在媚蘭那輕柔的聲音和鴿子般和善的目光下有著一片銳利的無堅不入的鋼刃,同時感到媚蘭寧靜的血液中也同樣蘊藏著勇敢的旗幟和號角! "思嘉!思嘉!"蘇倫和卡琳怯弱的尖叫聲從關著的房間裡傳出來,同時韋德在哭喊著"姑姑,姑姑!"媚蘭連忙用一個手指抿著嘴,一面把軍刀放在樓梯頂上,艱難地橫過樓上的穿堂,把病室的門推開。 "別害怕,姑娘們!"聽聲音她似乎興致很好。"你們大姐想把查爾斯的那支手槍擦擦,結果槍走火了,差點把她嚇死了!"……"好了,韋德·漢普頓,媽媽不過把你爸的手槍打了一響嘛!她也會讓你打的,等你長大些。" "多冷靜的一個撒謊家!"思嘉不由得欽佩地想。"我可不會這麼快就編出來啊。可是,他們總會知道我幹了些什麼。幹嗎要說謊呢?" 她又低頭看看那具屍體,不過因為怒火和驚駭都已經消失,現在只有滿懷厭惡的感覺,同時兩個膝蓋也因此戰慄起來了。這時媚蘭又掙扎著來到樓梯頂上,扶著欄杆,緊緊咬住灰白的下嘴唇,一步步走下樓來。 "回床上躺著去,傻瓜,你這是自己找死呀!"思嘉向穿得很少的媚蘭嚷著,可媚蘭還是艱難地走到了樓下穿堂裡。 "思嘉,"她小聲說,"我們得把他從這里弄出去埋起來才行。他可能不是單獨一個人,要是旁的人發現他在這裡……"她抓住思嘉的胳臂站穩了身子。 "他一定是單獨一人,"思嘉說。"我在樓上窗口沒看見有別人。他一定是個逃兵。" "即使他是單獨一人,也不能讓人知道。那些黑人會議論的,然後他們就會來抓你的。思嘉,我們一定得趕在那些去沼澤的人回來以前把他埋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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