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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來,乖乖地擤擤鼻子,"他用命令的口氣說,眼裡閃著一絲笑意,"我們得趕快行動了。告訴我該怎麼辦。"

  她順從地擤擤鼻子,身上仍在哆嗦,可是不知要吩咐他幹什麼。他見她顫抖著嘴唇仰望著說不出話來,便索性自作主張了。

  "威爾克斯太太已經分娩了?可不能隨便動她呀!那可太危險了。要讓她坐這輛搖搖晃晃的貨車顛簸二十幾英里,咱們最好讓她跟米德太太一起留下來。"

  "我不能丟開她不管。米德夫婦都不在家呢。"

  "那很好。讓她上車去。那個傻乎乎的小婊子哪兒去了?"

  "在樓上收拾箱子呢。"

  "箱子?那車上可什麼箱子也不能放。車廂很小,能裝下你們幾個人就不錯了,而且輪子隨時就可能掉的。叫她一聲,讓她把屋裡最小的那個羽絨床墊拿出來,搬到車上去。"

  思嘉仍然不能動彈。他緊緊抓住她的胳臂,他那渾身充溢著的活力部分地流注到她身上。她想:要是她也像他這樣冷靜,什麼也不在乎,那就好了!他扶著推著她走進過廳,可是她仍然站在那裡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他敝著下嘴唇嘲弄地說:"難道這就是那個向我保證既不怕上帝也不怕人的年輕英雄嗎?"

  他突然哈哈大笑,同時放開了她的胳臂。她好像被刺痛了似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心裡恨他。

  "我並不害怕,"她說。

  "不,你是害怕的。我身邊沒有帶嗅鹽呢!再過一會兒你就要暈倒了。"

  她無可奈何地頓了頓腳,因為她想不出還能採取什麼舉動……接著便一聲不響端起燈來,動身上樓去。他緊緊地跟在她後面,她還聽得見他在一路暗笑。這笑聲促使她堅強起來。她走進韋德的育兒室,發現他抓住普裡茜的胳臂坐在那裡,衣服還沒有穿好,正在悄悄地打嗝兒。普裡茜抽噎著。韋德床上那個羽絨褥套是小的,她叫普裡茜把它搬下樓放到車上去。普裡茜放下韋德,照她的吩咐去做了。韋德跟著她下樓,由於對眼前的事情感興趣便不再打嗝兒了。

  "來吧,"思嘉說著,向媚蘭的門口走去,瑞德跟在後面,手裡拿著帽子。

  媚蘭靜靜地躺在那裡,被單一直蓋到下巴底下。她的臉色慘白得可怕,但那兩隻深陷的帶黑圈的眼睛卻是安祥的。她瞥見瑞德來到她的臥室時並不顯得驚訝,倒好像那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她試著微微地笑了笑,可是這笑容還沒來到嘴角就消失了。

  "我們要回家了,到塔拉去,"思嘉連忙向她說明。"北方佬很快就會來。瑞德準備帶我們走。這是唯一的辦法,媚蘭。"

  媚蘭無力地點點頭,又向嬰兒做了個手勢。思嘉抱起那小娃娃,用條厚毛巾迅速把他包好。這時瑞德來到床邊。

  "我會當心不讓你難受的,"他悄悄地說,一面將被單卷起來裹著她的身子。"請試試能不能抱住我的頭頸。"

  媚蘭試了試,但兩隻胳臂無力地垂下來了。他彎著腰,將一隻手臂伸過去托起她的肩膀,另一隻抱住她的兩個膝彎,輕輕地把她托起來。她沒有喊叫,但思嘉看見她咬緊嘴唇,臉色也更加慘白了。思嘉高舉起燈盞照著瑞德向門口走去。這時媚蘭朝牆壁做了無力的手勢。

  "要什麼?"瑞德輕輕問道。

  "請你,"媚蘭像耳語似地,一面試著用手指指,"查爾斯。"

  瑞德低頭看著她,好像覺得她神志不清了,但思嘉明白了她的意思,有點不高興了。她知道媚蘭要的是查爾斯的照片,它掛在牆上他的軍刀和手槍下面。

  "請你,"媚蘭又耳語說,"那軍刀。"

  "唔,好的,"思嘉說。她照著瑞德小心地走下樓梯以後,又回去把那軍刀和手槍連同皮帶都取下。要是拿著這些東西還要抱著嬰兒,同時又端著燈盞,那樣子會很狼狽。那媚蘭,她一點不為自己瀕臨死亡和後面緊跟著的北方而著急,卻一心掛念著查爾斯的遺物。

  她取下相片時偶爾瞧了一眼查爾斯的面容。他那雙褐色大眼睛跟她的眼光碰上了,這時她好奇地將照片端詳了一會。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的丈夫,曾經跟她並頭睡過幾個晚上,讓她生了個也像他那樣有一對溫柔的褐色眼睛的孩子。可是她幾乎不記得他了。

  嬰兒在她懷裡揮動小小的拳頭,像只小貓似的輕輕地叫著,她低頭看著他。她這才初次意識到這是艾希禮的孩子,並且突然用她身上剩餘的全部力量期望他是她的嬰兒,她和艾希禮的普裡茜連蹦帶跳跑上樓來,思嘉把孩子遞給她。她們趕快下樓,一路上燈光向牆壁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到了過廳裡,思嘉看見一頂帽子,便急忙戴上,在下巴底下系好帶子。這是媚蘭的黑色喪帽,對思嘉的頭也不合適,可是思嘉記不起自己的帽子放在哪兒了。

  她走出門外,一路擎著燈,下了屋前的臺階,同時設法不讓那把軍刀碰腿。媚蘭直挺挺地躺在馬車的後座上,她旁邊是韋德和毛巾裹著的嬰兒。普裡茜爬進來把嬰兒抱在懷裡。

  車子很小,四周的擋板又很低。車輪向裡歪著,似乎一轉就會掉的,思嘉朝那匹馬瞥了一眼,頓時心就沉了。那匹馬又小又瘦,沒精打采地站在那裡,把個腦袋幾乎垂到前胯裡去了。馬背上傷痕累累,連呼吸也顯得病懨懨的。

  "這可不是什麼好馬,是不是?"瑞德咧嘴笑笑。"就像會死在車轅裡似的。不過,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匹了。有一天我要詳詳細細告訴你,我是從哪裡和怎樣把它偷來的,以及我怎樣把它偷來的,以及我怎樣差一點吃槍子兒了。不為別的,單單出於對你的忠誠,我才在我事業上這個要緊的階段當上了盜馬賊……偷到了這樣一匹寶貝馬。好,讓我扶你上車。"

  他從她手裡接過燈來,放在地上。馬車前座僅僅是橫跨在兩旁檔板上的一條窄木板。瑞德將思嘉的身子一把抱起來,放到那塊木板上。思嘉暗想,做一個像瑞德這樣強壯的男人多好啊。她把寬大的裙子塞大腿底下,端端正正坐好。如今有了瑞德在身邊,她什麼也不害怕,那爆炸聲,無論那火光,乃至北方佬,都不怕了。

  他爬上車來,坐在思嘉旁邊的座位上,然後提起韁繩。

  "啊,等等!"她驚叫。"我忘記鎖前面的大門了!"

  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面抖動韁繩擊打著馬背。

  "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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