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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二十一章

  思嘉給媚蘭端來早點之後,即刻打發普裡茜去請米德太太,接著便和韋德一起坐下來吃早餐,但是,她似乎生平第一次沒有什麼食欲。她既要擔心媚蘭已瀕臨分娩,因此神經質地感到恐慌,又要常常不由自主渾身緊張地傾聽遠處的炮聲,結果就什麼也吃不下了。她的心臟也顯得有點古怪,在有規律地搏動幾分鐘之後,總要急速地怦怦亂蹦一陣,蹦得胃都要翻出來似的。稠稠的玉米粥像膠粘在喉嚨裡咽不下去,連作為咖啡代用品的烤玉米粉和山芋粉的混合飲斜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難吃過。既沒有糖,又沒有奶酪,這種飲料苦得像膽汁,儘管放了所謂"長效糖劑"的高粱飴糖也還是苦。她硬著頭皮咽了一口,便把杯子推開了。即使沒有其他原因,單憑她吃不到放糖和奶酪真正咖啡,她就恨死了北方佬。

  韋德倒是比平時安靜了些,也不像每天早晨那樣叫嚷不要吃他所厭惡的玉米粥了。她一勺勺地送到他嘴邊,他也乖乖地吃著,和著開水一聲不響地大口大口咽下去。他那溫柔的褐色的眼睛瞪得像銀幣一樣,追蹤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睛裡流露出童稚和惶惑,仿佛思嘉內心的恐懼也傳給他了。他吃完以後,思嘉把他支到後院去玩,望著他蹣跚地橫過淩亂的草地向他的遊戲室走去。心裡輕鬆多了,這才如釋重負。

  她起身來到樓梯腳下,猶豫不定地站在那裡。她理應上樓去陪伴媚蘭,設法緩和她的緊張情緒,讓她不要害怕面臨的這場考驗,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本領。媚蘭為什麼不遲不早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生孩子呢!而且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談起死呀活呀這樣的話來!

  她在最底下的一步樓梯上坐下來,試著讓自己鎮靜一些,可是隨即又想起的戰事,不知結果如何,今天又打得怎樣了。一場大戰就在幾英里之外進行,可是你一點也不知道,這顯得多麼奇怪啊!這個被遺棄的城郊今天竟如此寂靜,這跟桃樹溝大戰的日子對比起來,顯得多麼奇怪!皮蒂姑媽的住宅是亞特蘭大北部最末的一幢房子,而目前的戰鬥是在南邊遠處某個地方進行,因此這裡既沒有加速前進的支援部隊經過,也沒有救護車和鬆鬆垮垮的傷兵隊伍從前線回來。她很想知道城市南端的情況會不會也是這樣,並且慶倖自己沒有住在那裡。要是除米德家和梅裡韋瑟家以外的所有人家並沒有從桃樹街北端逃難出去,那多好啊!他們一走,她就覺得寂寞孤單了。她真希望彼得大叔還留在身邊,那樣他便可以到司令部去打探消息。要不是為了媚蘭,她這時也可以親自去打聽,現在她只好等米德太太來了以後再出去了。米德太太,她為什麼還沒來呢?普裡茜哪兒去了呢?

  她站起來往外走,到前面走廊,焦急地盼望她們,可米德家的住宅在街上一個隱蔽的拐彎處,她什麼也沒有瞧見。過了好一會,普裡茜才來了,她獨個兒慢悠悠地走著,好像準備走一整天似的,還故意將裙子左右搖擺,並不時回過頭去看看後面有沒有人注意。

  "你可是冬天的糖漿,好,糊啊!"普裡茜一進大門,思嘉便厲聲批評她。"她能不能馬上就過來?米德太太怎麼說的?"

  "她不在,"普裡茜說。

  "她上哪兒去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唔,太太,"普裡茜回答,故意拖長聲音強調她這消息的重要,"他們家的廚娘說,米德太太今天清早得到消息說,小費爾先生給打傷了,米德太太就坐上馬車,帶著老塔博特和貝特茜一起去了,他們要把他接回來。廚娘說他傷得重,米德太太大概不打算到咱們這邊來了。"

  思嘉瞪眼看著她,真想搡她幾下。這些黑人總是很得意自己能帶回這種壞消息。

  "好了,別站在這裡發呆了。趕快到梅裡韋瑟太太家去一趟,請她過來,或叫她家的嬤嬤來一下。好,快去。"

  "她們也不在,思嘉小姐。剛才俺回家碰到她家的嬤嬤,還在一起聊來著。她們也出去了。俺猜她們是在醫院裡。門都鎖了。"

  "所以你才去了那麼久呀!每回我打發你出去,叫你到哪裡就到哪裡,不許中途跟人'聊,』知道了嗎?現在,你到……"

  思嘉停下來苦苦思索。她的朋友中還有誰留在這裡能夠幫忙呢?有埃爾辛太太。當然,埃爾辛太太近來一直不喜歡她,可是對媚蘭始終很好。

  "到埃爾辛太太家去,向她把事情仔細說清楚,請她到這裡來一下。還有,普裡茜,聽我說,媚蘭小姐的孩子快生了,她隨時都可能要你幫忙。好,你快去快回。"

  "是的,太太,"普裡茜說著就轉身慢騰騰地像蝸牛似地朝車道上走去。

  "你這懶骨頭快一點!"

  "是的,太太。"

  普裡茜這才稍稍加快了腳步,思嘉也回到屋裡來。她又遲疑著沒有立即上樓去看媚蘭。她得向媚蘭解釋清楚,為什麼米德太太不能來,可是費爾受重傷的事她聽了會難過的。好吧,這一點就瞞過她算了。

  她走進媚蘭房裡,發現那盤早點還沒動過。媚蘭側身躺在床上,臉色像白紙一樣。

  "米德太太上醫院去了,"思嘉說。"不過埃爾辛太太馬上就來。你痛得厲害嗎?"

  "不怎麼厲害。"媚蘭撒謊說。"思嘉,你生韋德時花了多久的時間?"

  "不到一會兒工夫,"思嘉不自覺地用愉快的口氣回答。"當時我正在外面院子裡,幾乎來不及進屋。嬤嬤說那樣很不體面……簡直就像個黑人。"

  "我倒是巴不得也像個黑人呢,"媚蘭說,一面勉強裝出一絲微笑,可是這笑容隨即消失,一陣劇痛把她的臉歪得不成樣子了。

  思嘉懷著沒有一絲樂觀的心情低頭看看媚蘭那窄小的臀部,但還是用安慰的口氣說:"唔,看來也並不怎麼樣嘛。"

  "唔,不怎麼樣我知道。我只怕自己有點膽小。是不是……埃爾辛太太馬上就會來吧?"

  "是的,馬上,"思嘉說,"我下樓去打盆清水來,用海綿給你擦擦。今天好熱啊。"

  她藉口打水在樓下盡可能多待些時候,每隔兩分鐘就跑到前門去看看普裡茜是不是回來了。可是普裡茜連影子也沒有,於是她只好回到樓上,用海綿給媚蘭擦洗汗淋淋的身子,然後又替她梳理好那一頭長長的黑髮。

  一小時後,她聽見有個黑人拖遝腳步聲從街上傳過來了,便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見普裡茜仍像剛才那樣扭著腰,晃著腦袋慢慢騰騰地走回家來,仿佛周圍有一大群熱心的圍觀者似的。她一路上裝模作樣。

  "總有一天我要給你這小娼婦拴上一根皮帶。"思嘉在心裡惡狠狠地說,一面急急忙忙跑下樓去接她。

  "埃爾辛太太到醫院去了。他們家的廚娘說,今天早上火車運來了大批傷兵。廚娘正在做湯給那邊送去呢。她說……"

  "別管她說什麼了,"思嘉插嘴說,她的心正往下沉。"快去系上一條乾淨的圍裙,我要你上醫院去一趟。我寫個字條,你給米德大夫送去。如果他不在那裡,就交給瓊斯大夫,或者別的無論哪位大夫。你這次要不趕快回來,我就要活活剝你的皮。"

  "是的,太太。"

  "順便向那裡的先生們打聽一下戰爭的消息。要是他們不知道,就繞到車站去問問那些運傷兵來的火車司機。問問他們,是不是在瓊斯博羅或者靠近那裡的地方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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