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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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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他不是那樣很有大丈夫氣慨,他的這種善於描述衣服。帽子和頭飾的本領會被當做最精明的女性特點讓人記住的。太太們每回向他提出關於流行服裝款式和髮型的問題時,連她們自己也覺得有點古怪,不過她們仍然這樣做。他們與時髦世界完全隔絕了,就像那些遇難後流落在荒島上的水手,因為很難看到通過封鎖線進來的時裝雜誌呢。她們不見得知道,法國的太太們可能在剃頭發和戴浣熊皮帽子了,於是他的關於那些俗麗衣服的記憶便成了《格迭斯婦女手冊》的代用品。他能留意婦女最敏感的那些細節,而且每次出國旅行之後都會為一群婦女所包圍,告訴她們今年帽子時興小了,戴得高了,幾乎遮蓋著最大部分頭頂,不過已不用花朵而用羽毛做裝飾;告訴她們法國皇后晚上已不梳髮髻,而是把頭髮幾乎全堆在頭頂上,將耳朵全露出來,同時晚禮服的領口又驚人地低下了。 這幾個月他成了本城最出名和最富浪漫色彩的人物,縱然他的名聲不好,縱然外面謠傳說他不僅跑封鎖線而且做糧食投機生意。那些不喜歡他的人說,他每到亞特蘭大來跑一趟,食品價格就要上漲五美元。不過,即使有這種閒言碎語在背後流傳,如果他認為值得的話,他還是可以保持自己的聲望的。可是不,在他設法同那樣沉著的愛國公民相處並贏得他們的尊重和不無怨言的喜愛以後,他身上那種怪癖的東西又發作起來,使得他拋棄了原來的態度而公然與他們作對,並讓他們知道他原來只不過戴上了假面具,可現在不高興再戴下去了。 看來他好像對南方特別是南部聯盟地區每個人每件事都懷有一種並非出於個人好惡的輕蔑,而且並不想隱瞞這一點。正是他那些對於南部聯盟的評論,引起了亞特蘭大人先是對他瞠目而視,接著是冷淡,最後就大為光火了。等不到進入1863年,每當他在集會上出現,男人們便以敬而遠之的態度去應付他,婦女們則立即把她們的女兒叫到自己身邊來了。 他好像不僅很樂意跟亞特蘭大人的誠懇而熾熱的忠誠作對,而且高興讓自己以盡可能糟糕的形象出現。當人們善意地稱讚他闖封鎖線的勇敢行為時,他卻漠然地回答說他每次遇到危險都像前線的士兵那樣給嚇壞了。可是人人都知道南部聯盟軍隊中是沒有膽小鬼的,因此覺得這種說法尤其可惡。他經常把士兵稱作"我們勇敢的小夥子"或"我們那些穿灰軍服的英雄",可說話時用的那種口氣卻流露出最大的侮辱。有時,那些很想跟他調調情的年輕姑娘們向他表示感謝,說他是為她們而戰的一位英雄,他便躬身回答說事情並非如此,只要能賺到同樣多的錢他也願意為北方佬婦女辦事。 自從義賣會那天晚上思嘉頭一次和他在亞特蘭大相會之後,他一直是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的,不過現在他與每個人交談時也隱隱約約帶有嘲諷的意味了。凡是人家稱讚他為南部聯盟效勞時,他總忘不了回答說跑封鎖線是他的一樁買賣。他會用眼睛盯著那些與政府簽有合同的人平靜地說,要是能從政府合同中賺到同樣多的錢,那麼他肯定要放棄跑封鎖線的危險,轉而向南部聯盟出售劣等的再生布。摻沙的白糖。發黴的麵粉和腐爛的皮革了。 他的評論大多是無法爭辯的,這就更叫人惱火了。本來就已經傳出了一些關於政府合同的小小醜聞。來自前方的信件常常抱怨說,鞋穿不到一星期就壞了,彈藥點不起火,韁繩一拉緊就斷,肉是腐臭的,麵粉裡滿是蟲子,等等。亞特蘭大人開始設想,那些向政府出售這種物資的人一定是亞拉巴馬或弗吉尼亞或田納西的合同商,而不可能是佐治亞人。因為佐治亞的合同商人中不是包括有最上等家庭的人嗎?他們不是首先向醫院捐獻資金和幫撫陣亡士兵的孤兒了嗎?他們不是最先起來響應。至少在口頭上歡呼向北方佬開戰,並且鼓勵小夥子們去瘋狂地廝殺嗎?當時反對憑政府合同牟利的怒潮還沒有興起,所以瑞德的話也僅僅被當作他自己缺德的明證罷了。 他與亞特蘭大人作對時,不僅暗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貪污受賄,在前方的人也膽小厭戰,而且幸災樂禍地施展手段,叫一般體面的市民也處於十分尷尬的境地。他禁不住要狠狠刺一下周圍那些人的自負。偽善和神氣十足的愛國心,就像一個孩子忍不住手癢要刺破一個氣球似的。他巧妙地叫那些洋洋得意的人洩氣,叫那些愚昧無知和滿懷偏見的人出醜,而採用的手法又十分高明,仿佛十分客氣而有趣的把這些人請了出來,叫他們一時還莫名其妙,直到給吹得高高而有點可笑的迎風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在亞特蘭大城接待瑞德的那幾個月中,思嘉對他沒有存任何幻想。她知道,他那些假意的殷勤和花言巧語都是嘴皮子上的東西。她知道,他之所以扮演一個大膽而愛國的闖封鎖線的角色,僅僅因為他自己覺得有趣而已。有時她覺得他就像縣裡那些跟她一起長大的小夥子那樣,譬如,塔爾頓家那對專門想開玩笑的孿生兄弟,方丹家那幾個喜歡捉弄人的頑皮孩子,以及整晚坐在那裡設計惡作劇的卡爾弗特兄弟。不過他跟他們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瑞德看似輕鬆愉快的神態背後潛藏著某種惡意,它幾乎陰險到了有點殘忍的地步。 她儘管十分清楚他不是誠心的,但仍然非常喜歡他扮演的那個浪漫的封鎖線冒險家。因為這首先使得她在同他交往時處於比過去更加便當的地位。所以,當他一旦取下那個假面具。公然擺出架勢來跟亞特蘭大人的善意作對時,她便大為惱火了。她感到惱火,是因為這種做法顯得十分愚蠢,而且有些對他的嚴厲批評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在埃爾辛太太為康復期傷兵舉行的一次銀元音樂會上,瑞德完成了自己與亞特蘭大絕交的過程。那天下午埃爾辛家擠滿了休假的士兵和來自醫院的人,鄉團和民兵隊的隊員,以及已婚婦女。寡婦和年輕姑娘。屋子裡所有的椅子都坐滿了。連長長的螺旋形樓梯上也站滿了客人。埃爾辛家的膳食總管站在門口端著一隻刻花玻璃缸接受客人捐贈,他已把裡面的銀幣倒出過兩次,這足以說明音樂會是成功的,因為現在每個銀元值60元南部聯盟紙幣呢。 每個自命有一藝之長的姑娘,都唱的唱了,彈的彈了,特別是扮演活人畫的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思嘉十分滿意,因為她不僅跟媚蘭合唱了一曲感人的《花上露濃》,又在要求再唱時來了個更加輕快的《女士們啊,請別管斯蒂芬!》,而且她自己還被挑選出來在最後一場活人畫裡扮演了"南部聯盟的精神"。 她表演得非常動人,穿一件縫得很樸素的白色稀鬆棉布的希臘式長袍,腰上束一條紅藍兩色的帶子,一隻手裡擎著星條旗,另一隻手拿著查爾斯和他父親用過的那把金柄軍刀授予跪在面前位置的亞拉巴馬人凱裡。阿什伯恩隊長。 演完活人畫以後,她不由得要尋找瑞德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欣賞她所扮的這幅精美的圖畫。她氣惱地看見他正跟別人辯論,很可能壓根兒沒有注意她。思嘉從他周圍那些人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們被他所說的什麼話大大激怒了。 她向他們走去,這時,像往往發生的那樣,人群偶爾安靜了一些,她聽見民兵裝束的威利。吉南清楚地說:"先生,那麼我想,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英雄們為之犧牲的那個正義並不是神聖的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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