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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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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巴不得他多運進一些醫療用品,少來一些裙子和花邊之類的東西。要是我今天不得不去檢查一件衣裳,那我就得檢查他走私進來的20件。巴特勒船長……這名字我一聽就膩煩。現在,皮蒂,我沒功夫談這些了。你一定得來呀。人人都會理解的。誰也會瞧見,反正你是在後面屋裡,就連媚蘭也用不著拋著露面嘛。麥克盧爾家姑娘負責的攤位是在最遠的那一頭,擺的也不怎麼好看,所以不會有人注意你。" "我想我們應當去,"思嘉說,一面努力克制自己的熱情,儘量顯得誠懇單純一些。"這是我們能夠替醫院做的最微小的一點事。" 兩位來訪的太太本對她連名字也沒提一下,這時才轉過身來嚴峻地瞧著她。她們儘管極為寬容,可是還沒有考慮到叫一位居喪剛剛一年的寡婦到社交場合去服務呢。思嘉像個孩子,瞪著兩隻眼睛承受著她們犀利的目光。 "我想我們大家都應當去幫助把義賣會辦好。我看最好我同媚蘭一起去管那個攤位,因為……嗯,我覺得我們兩個人那裡去比一個人顯得更好一些。你不這樣看嗎?媚蘭?" "好吧,"媚蘭無可奈何地說。這樣的想法簡直是前所未聞,還在服喪期間就公然到一個公眾集會上露面,因此她不知該怎麼辦好。 "思嘉是對的,"梅裡韋瑟太太說,她注意到媚蘭有點軟下來了。她站起身來,整了整裙腰。"你們倆……你們大家,都得去。好,皮蒂,不要再解釋了。你要想一想,醫院多麼需要錢來買床和藥品。而且我覺得查理會高興讓你們為他所獻身的主義出力的。" "好,"皮蒂帕特說,她像往常那樣在一個比自己強硬的人面前毫無辦法,"只要你覺得人們會理解,那就行了。" "太好了!太好了!好得叫人難以相信!"思嘉在心中歡樂地唱著,謹慎地鑽進那個用黃紅兩色帷布圍著的攤位,這本來應該歸麥克盧爾家的姑娘們管理。現在她真的來到一個集會上了!經過一年的蟄居,經過身皮黑紗,緘默不語和幾乎苦惱得要發瘋的一年之後,她現在真的又來到了一個集會,一個亞特蘭大前所未有的最大規模的集會上。她在這裡能夠聽到音樂,能夠看到許多人和無數的燈光,並且自在地觀賞由那位著名的巴特勒船長最近跑封鎖線帶進來的美麗的花邊。縐邊等裝飾品。 她坐在攤位櫃檯後面的一條小凳子上,前前後後地觀看那個長長的展覽廳,這地方直到今天下午以前還是個空空蕩蕩難看的教練廳呢。姑娘太太們今天花了很大力氣才把它收拾得這樣漂亮。它顯得很可愛了。亞特蘭大所有的蠟燭和燭臺今天晚上都聚集到這裡來了,銀燭臺伸出十幾隻彎彎的胳臂,瓷燭臺底座密佈著生動的人物雕像,古銅的燭臺莊嚴而挺拔,它們都擎著大小不等。顏色不同的蠟燭散發著月桂樹香味,立在直貫整個大廳的槍架上,在裝飾著鮮花的桌子上,在攤位櫃檯上,甚至在敞開著的窗櫺上,夏天的暖風不大不小,恰使微微搖擺的燭光分外明亮。 大廳中央的那盞吊燈又大又難看,掛在一些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生銹的鏈條上,可是它已經用盤繞的常春藤和野葡萄藤打扮得完全變樣了,這些藤蔓儘管由於燈火熏烤已經在枯萎。四壁牆腳放著許多清香撲鼻的松枝,幾個角落更裝飾得如涼亭一般,那是老太太們和陪伴人愛坐的地方。到處垂掛著長串的常春藤。葡萄藤和牛尾藤,在牆壁上圍成花環,在窗戶上變為翠綠的流蘇,在所有用色彩鮮豔的粗布圍著的攤位上則盤成扇形的圖案。在這萬綠叢中,在國旗和各種旗幟上,處處都閃爍著南部聯盟的以紅藍兩色為背景的璀璨的星星。 為樂隊佈置的那個平臺更富有藝術性。它完全隱蔽在周圍的青枝綠葉和綴滿星星的旗幟當中,人們幾乎看不出來。思嘉知道,全城所有的盆栽花卉和桶栽植物,如錦紫蘇。天竺葵。繡球花。夾竹桃。秋海棠,等等,都在這裡了……連埃爾辛太太那四株珍貴的橡膠植物也被當作寶貝借來擺在平臺的四個角上。 大廳裡,平臺對面的一端,婦女們人數很少,也很不惹人注意。這面牆上掛著戴維斯總統和佐治亞州自己的"小亞曆"。南部聯盟副總統斯蒂芬斯的巨幅肖像。他們上方是一面很大的國旗,而下面長桌上是從本城各花園搜集來的奇花異卉,如蕨類植物。成排的紅黃白三色薔薇。珍貴的金色劍蘭。一叢叢的彩色金蓮花。高標挺秀地揚著深茶色的乳酪色頭顱卑視群芳的蜀葵,等等。蠟燭在它們當中像聖餐臺上的燈火般寧靜地燃著。那兩張屬兩個在如此嚴重關頭掌握大權的人物的面孔,它們迥不相同,但同樣俯視著眼前這個場面:戴維斯兩頰扁平,眼光冷漠得像個苦行僧,兩片薄薄的嘴唇矜持地緊閉著;斯蒂芬斯的臉上長著一雙熾烈如火的黑眼睛,但是只看見疾病和痛苦,並且憑膽氣和熱情戰勝了它們……這兩張面孔都是人們所深愛的。 義賣委員會裡幾位全權負責的老太太拖著啊啊啊啊的衣裙,像幾艘滿帆的船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他們催促那些晚到的少奶奶和吃吃笑著的姑娘們趕快進入自己的攤位,然後迅速穿過門道,走入正在那裡安排點心的後屋。皮蒂姑媽喘著氣跟在她們後面。 樂隊穿一色的黑衣服,登上平臺,咧著嘴,胖胖的臉頰上已經汗光閃閃了。他們開始調整絲弦,以預計成功的神氣用樂弓拉著彈著。梅裡韋瑟的馬夫老利維,從亞特蘭大還叫馬撒維爾的時代起就一直領導著每次義賣會。跳舞會和結婚儀式上的管弦樂隊,他現在用樂弓敲了敲,叫大家準備好。這時,除負責義賣會的那些老太太,到場的人還很少,可是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接著便聽見小提琴。大提琴。手風琴。班卓琴和骨片呱嗒板兒配合著奏起了一曲緩慢的《羅琳娜》……它慢到不能合著跳舞的程度,好在舞會要到所有攤位都賣掉了展品才開始。思嘉一聽到那支憂鬱而美妙的華爾茲舞曲,便覺得心臟已怦怦跳起來了: 歲月緩緩流逝,羅琳娜! 雪又落在草上。 太陽遠在天邊,羅琳娜…… 一二三,一二三,低回旋……三,轉身……二三。多麼美妙的華爾茲!她微微伸出雙手,閉上眼睛,身子隨著那常常想起的悲傷的節奏而搖擺。哀婉的曲調和羅琳娜失落的愛情中,有一種東西同她自己情感上的騷動集合在一起,又結成一個硬塊進入她的喉嚨裡了。 接著,似是由華爾茲樂調所引發的,從下面月光朦朧的大街上飄來的一些聲響,一些得得的馬蹄聲和轔轔的車輪聲,暖風中蕩漾著的笑聲,以及黑人們關於把馬匹拴在什麼地方的激烈的爭吵聲。樓梯上一片嘈吵,輕鬆的歡笑,女孩子們的清新活潑的聲音和她們的陪護人的低聲吩咐混雜在一起,還有相見時故作驚喜之態的叫喊,以及姑娘們認出朋友時高興的尖叫,儘管她們就是當天下午才分手的。 大廳突然活躍起來。那裡到處都是女孩子,像一群蝴蝶紛紛飄進來,鮮豔的衣裙被裙箍撐得大大的,甚至露出了底下的花邊內褲;圓圓的。雪白的小肩膀光裸在外面,小小的酥胸也在荷葉邊的領口微露雪痕;花邊披巾看似隨意地搭在臂膀上;灑金描畫的扇子,天鵝毛和孔雀毛的扇子,用細細的絲絛吊在手腕上晃蕩著;有些姑娘的黑髮從兩鬢向後梳成光滑的髻兒,沉甸甸地墜在那裡,使她們的頭也驕傲地微微後仰;還有些將大堆的金色發卷披散在脖子周圍,讓金耳墜在裡面地跟它們一起搖擺跳蕩而忽隱忽現。花邊,綢緞,辮繩,絲帶,所有這些都是偷過封鎖線進口的,因此顯得更加珍貴,穿戴起來也更加自豪,何況炫耀這樣的華麗裝飾可以作為對北方佬的一種特殊侮辱,會更加使人感到驕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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