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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跟著父親經歷了墨西哥的全部戰役,父親受了傷他就當看護……事實上是他救了父親的命。彼得大叔實際上撫養了我和媚蘭,因為父母去世時我們還小呢。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皮蒂姑媽同她哥哥哼利叔叔發生了一次爭吵,所以她就過來同我們住在一起,並關照我們了。皮蒂姑媽是個最沒能耐的人……活像個可愛的大孩子,彼得大叔也就是這樣對待她。為了明哲保身,她事事都不作主,要由彼得大叔來替她決定。我15歲開始拿較多的零用錢,那就是他決定的;當亨利叔叔主張我拿大學的學位時,也是他堅持要我到哈佛去念四年級的。他還決定媚蘭到一定年齡就綰起頭髮並開始參加舞會。他告訴皮蒂姑媽什麼時候太冷或下雨時不宜出門,什麼時候該戴披巾……他是我所見過的最能幹的黑人老頭,也可以說是最忠心耿耿的一位,唯一不幸的是他把我們三個連精神帶肉體,都當做他個人所有的了,這一點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查爾斯的這番話,等到彼得大叔爬上馬車駕駛坐位並拿起鞭子時,思嘉便認定是確確實實的了。

  "皮蒂小姐因為沒有來接你而不大高興。她怕你見怪,但是俺告訴她,她和媚蘭小姐要來,只會濺一身泥水,糟踐了新衣裳,而且俺會向你解釋的。你最好自己抱那娃娃。思嘉小姐,瞧那黑小鬼快把他給摔了。"

  思嘉瞧著普裡茜歎了口氣。普裡茜不是個很能幹的保姆。她剛剛從一個穿短裙子。翹著小辮兒。瘦得皮包骨頭的黑小鬼,一躍而成為身穿印花布長裙。頭戴漿過的白頭巾的保姆,正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呢。要不是在戰爭時期,在供應部門對塔拉的要求下,愛倫不得不讓出了嬤嬤或迪爾茜乃至羅莎或丁娜,她是決不會在這麼小小年紀就上升到這樣高的位置的。普裡茜還從沒有到過離"十二橡樹"村或塔拉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因此這次乘火車旅行,加上晉升為保姆,便使他她那小小黑腦瓜裡的智力越發吃不住了。從瓊斯博羅到亞特蘭大這20英里的旅程使她太興奮了,以致思嘉一路上被迫自己來抱娃娃。此刻,這麼多的建築物和人進一步把她迷惑住了。她扭著頭左顧右盼,指東指西,又蹦又跳,把個娃娃顛得嚎啕大哭起來。

  思嘉渴望著嬤嬤那雙肥大又老練的臂膀。嬤嬤的手只消往孩子身上一擱,孩子馬上就不哭了。可如今嬤嬤在塔拉,思嘉已毫無辦法。她即使把小韋德從普晨茜裡抱過來,也沒有用。她抱著同普裡茜抱著一樣,他還是那麼大聲嚎哭。此外,他還拉扯她帽子上的飾帶,當然也會弄皺她的衣裙。所以她便索性裝做沒有聽見彼得大叔的話了。

  "過些時候也許我會摸准小毛頭的脾氣,"她煩燥地想著,同時馬車已顛簸搖晃著駛出了車站周圍的爛泥地,"不過,我永遠也不會喜歡逗他們玩。"這時韋德已哭叫得臉都發紫了,她這才怒氣衝衝地喝斥了一聲:"我知道他是餓了,把你的兜裡的糖奶頭給他,普裡茜。無論什麼都行,只要叫他別哭就行。可現在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普裡茜把早晨嬤嬤給她的那個糖奶頭拿出來塞進嬰兒嘴裡,哭叫聲果然停息了。由於耳邊恢復了清靜,眼前又不斷出現新景象,思嘉的情緒開始好轉。到彼得大叔終於把馬車趕出水坑泥窪駛上了桃樹街時,她覺得幾個月來頭一次有點興致勃勃地感覺了。這城市竟發展到這個地步啦!距她上次拜訪這裡才一年多一點,她熟悉的那個小小的亞特蘭大怎麼會發生這許多變化呢?

  過去一年她完全沉溺在自己悲痛中,只要一提到戰爭就不勝煩惱,因此她不明白從開戰的那個時刻起亞特蘭大就在變了。那些在和平時期使亞特蘭大成為貿易樞紐的鐵路,如今在戰時已具有重大的戰略意義。由於離前線還很遠,這個城市和它的幾條鐵路成了南部聯盟兩支大軍即弗吉尼亞軍團和田納西部軍團之間的聯繫紐帶。亞特蘭大同樣使兩支大軍與南部內地相溝通,從那裡取得給養。如今,適應戰爭的需要,亞特蘭大已成為一個製造業中心,一個醫療基地,以及南方為前線大軍徵集食品和軍需品的主要補給站了。

  思嘉環顧四周,想尋找那個她還記得很清楚的小市鎮,它不見了。她現在看見的這個城市就像是一個由嬰兒一夜之間長大起來並忙於擴展的巨人似的。

  像個嗡嗡不休的蜂窩,亞特蘭大一片喧器,它大概驕傲地意識到自己對南部聯盟的重要性,所以在沒日沒夜地工作,要把一個農業社會加以工業化。戰爭開始前這裡只馬裡蘭以南有很少幾家棉紡廠。毛紡廠。軍械和機器廠,這種情況還是南方人引以自豪的。南方產生政治家和士兵,農場主和醫生,律師和詩人,可是肯定不出工程師和機械師。讓北方佬去挑選這些下等職業吧。但是現在南部聯盟各州的港口已被北方炮艦封鎖,只有少許偷越封鎖線的貨物從歐洲暗暗流入,於是南方也就拼命製造起自己的戰爭用品來了。北方可以向全世界要求提供物資和兵源,在它優厚的金錢引誘下,成千上萬的愛爾蘭人和日耳曼人源源不斷地湧入聯邦軍隊。而南方就只好轉而依靠自己。

  在亞特蘭大,只有一些緩慢進行生產的機械廠用來製造軍需品……其所以緩慢,是因為南方很少可供模仿的機器,幾乎每一個輪子和齒輪是按照從英國偷運口的圖樣製成的。現在亞特蘭大的街道上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一年以前市民們還會駐足傾聽一個西部腔調的聲音,可如今連來自歐洲的外國話也無不注意了。這些歐洲人都是越過封鎖線來為南部聯盟製造機器和生產軍火的。他們是些技術熟練的人,如果沒有他們,南部聯盟就很難製造手槍。來福槍。大炮和彈藥了。

  工作晝夜不停地進行,你幾乎可以感覺到這個城市的心臟在緊張地博跳,將軍用物資輸送給血管般的鐵路幹線,然後運到兩個戰區的前方去。每天任何時刻列車都吼叫著在這個城市進進出出。新建工廠的煙囪吐出滾滾濃煙,像陣雨似的紛紛落到白房子上。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靜以後許久,工廠裡仍是爐火熊熊,鐵錘丁當。那些一年前還空無人跡的地段,如今已有了許多工廠在那裡製造馬具。鞍韉和皮鞋,許多兵工廠在生產槍炮,碾壓廠和鑄造廠在生產和用來補充戰爭損失的貨車,還有種種的零件廠在製造馬刺。韁轡。扣子。帳篷。扭扣。手槍。刀劍。等等。因為越過封鎖線運進來的為數極少,鑄鐵廠已深感缺鐵,而亞拉巴馬鐵礦工都上了前線已幾乎停產。亞特蘭大的草地上已看不見鐵柵欄。鐵涼棚。鐵門,甚至連鐵鑄的人像也沒有,因為它們早已被送進碾壓廠的熔化鍋裡派上用場了。

  在桃樹街和附近的街道兩旁有各軍事部門的總部,它們每間辦公室裡都擠滿了穿軍服的人;還有物資供銷部。通信隊。郵政服務公司。鐵路運輸機關。憲兵司令部,等等。市郊區有馬匹補充站,一群群騾馬在寬敞的馬棚裡轉來轉去。再偏僻些的街道旁邊是醫院。根據彼得大叔所說的情形,思嘉覺得亞特蘭大已成為一座傷兵城了,因為那裡數不清的普通醫院。傳染病醫院和流行病醫院,而且每天下午列車開到五點正時還要卸下大批的傷病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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