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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她父親那所粉刷成淺紅色的住宅,她的老家,原是那麼幽雅舒適,有著美女般豐盈的體態和帆船乘風破浪的英姿;安是法國殖民地式的建築,以一種雅致的風格拔地而起,裡面用的是螺旋形樓梯,旁邊的鐵制欄杆精美得像花邊似的。那是一所富麗。優雅而僻靜的房子,是她溫暖的家,但如今她永遠離開了。

  她不僅離開了那個優美的住處,而且離開了那建築背後的一整套文明,如今發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仿佛到了一個新大陸似的。

  北佐治亞是個草莽未改。民情粗獷的地區。她高高地站在藍嶺上麓的高原上,看見一望無際逶迤起伏的紅色丘陵和底部突露花崗岩,以及到處聳立的嶙峋蒼松。這一切在她眼裡都顯得粗陋和野性未馴,因為她看慣了滿綴著青苔苔蔓的海島上那種幽靜的林藪之美,亞熱帶陽光下遠遠延伸的白色海灘,以及長滿了各種棕櫚的沙地上平坦遼闊的遠景。

  在這個區,人們習慣了冬季的嚴寒和夏天的酷熱,並且這些人身上有的是她從未見過的旺盛的生機和力量。他們為人誠懇,勇敢,大方,蘊藏著善良的天性,可是強壯。剛健,容易發火。她已離開的那些海濱人常常引為驕傲的是,他們對人對事,甚至對待決鬥和爭執,都採取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可是這些北佐治亞人身上卻有一股子強暴勁兒。在海濱,生活已經熟透了……可在這裡,生活還是稚嫩的,新的,生氣勃勃的。

  在愛倫看來她在薩凡納認識的所有人好像都是從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他們的觀點和傳統都那樣地相似,可在這裡人們就多種多樣了。這些到北佐治亞定居的人來自許多不同的地方,諸如佐治亞其他地區,卡羅來納,弗吉尼亞,歐洲,以及北美等等。有些人如傑拉爾德那樣是到這裡來碰運氣的新人。還有些人像愛倫則是舊家族的成員,他們覺得原來的老家待不下去了,便到這遙遠的地方來尋找避難所。也有不少人在無故遷徙,這就只能說是前輩拓荒者的好動的血液仍在他們的血脈中加速流動著。

  這些來自四面八方和有著各種不同背景的人給這個縣的全部生活帶來了一種不拘禮俗的風習,而這是愛倫所不曾見過,也是她自己永遠無法充分適應的。她本能地知道海濱人民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應當如何行動。可是,誰也沒有說過北佐治亞人該怎樣做呀!

  另外,還有一種勢力推動著這個地區的一切,那就是席捲整個南部的發達高潮。全世界都迫切需要棉花,而這個縣的新墾地還很肥沃,在大量生產這種東西。棉花便是本地區的脈搏,植棉和摘棉便是這紅土心臟的舒張和收縮。從那些弧形的壟溝中財富源源湧來,同樣源源而來的還有驕矜之氣……建立在蔥綠棉林和廣袤的白絮田野上的驕矜。如果棉花能夠使他們這一代人富裕起來,那麼到下一代該更加富裕多少啊!

  對於未來的這種絕對把握使生活充滿了激情和熱望,而縣裡的人都在以一種愛倫所不瞭解的全心全意的態度享受著這種生活。他們有了足夠的錢財和足夠的奴隸,現在有時間玩樂一番了,何況他們本來就是愛玩的。他們永遠也不會忙到不能放下工作來搞一次炸魚野餐。一次狩獵或賽馬,而且很少有一個星期不舉行全牲大宴或舞會。

  愛倫永遠不想也不能完全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她在薩凡納時凡事都自作主張慣了……不過她尊重他們,而且漸漸學會了羡慕這些人的坦誠和直率,他們胸無城府,對一個人評價也總是從實際出發。

  她成了全縣最受尊敬的一位鄰居。她是個節儉而溫厚的主婦,一個賢妻良母。她本來會奉獻給教堂的那分悲痛和無私,如今都全部用來服務於自己的兒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帶她離開薩凡納的男人了……這個男人讓她離開了薩凡納和那裡所有留下記憶的事物,可是從來也沒有提過什麼問題呢。

  到思嘉年滿周歲並且據嬤嬤看來比一般女嬰長得更加健康活潑的時候,愛倫生了第二個孩子,取名蘇姍。埃莉諾,人們常叫她蘇倫;後來又生了卡琳,在家用《聖經》中登記為卡羅琳。艾琳。接下去是一連三個男孩子,但他們都在學會走路之前便夭折了……如今三個男孩躲在離住宅一百來碼的墳地裡,在那些蜷曲的松樹底下,墳頭都有一塊刻著"小傑拉爾德·奧哈拉"字樣的石碑。

  愛倫來到塔拉農場的當天,這個地方就變了。她可是已經準備好擔負起一個農場女主人的職責了。雖然剛剛15歲,年輕姑娘們在結婚之前首先必須溫柔可愛,美麗得像個裝飾品,可是結婚以後就理該料理家務,管好全家那上百個的白人黑人,而且她們從小就著眼於這一點而受到了訓練。

  愛倫早就接受過了每個有教養的年輕太太都必須接受的這種結婚前準備,而且她身邊還有嬤嬤,能夠叫一個最不中用的黑人也使出勁來。她很快就使傑拉爾德的家務中呈現出秩序。尊嚴和文雅,給塔拉農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美麗風貌。

  農場住宅不是按照什麼設計圖樣建築的,有許多房子是根據需要和方便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陸續增添的。不過,由於愛倫的關注和照官,它形成了自己的迷人之處,從而彌補了設計上的欠缺。一條兩旁載著杉樹的林蔭道從大路一直延伸到住宅門前……這樣一條杉樹林蔭道是一所農場主住宅所必不可少的……它不僅提供陰蔭,而且通過對比使其他蒼翠樹木顯得更加明朗。走廊頂上交錯的紫藤給粉白磚牆襯映得分外鮮豔,它同門口那幾叢粉紅的紫薇和庭院中開著的白花木蘭連成一片,便把這所房子的笨拙外貌掩飾了不少。

  在春夏兩季,草地中的鴨茅和苜蓿長得翡翠般綠油油的,逗引著一群群本來只在屋後閒逛的吐綬雞和白鵝前來觀賞。這些家禽中的長輩們時常領著它們的後代偷偷進入前院,來探訪這片綠茵,並在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的誘惑下留連忘返。為了防備它們的掠奪,前院走廊上安置了一個小小的黑人哨兵。那是個黑人男孩坐在臺階上,手裡拿著一條破毛巾當武器,構成了塔拉農場的一個風景……當然是不怎麼愉快的部分,因為不准他用石子投擲這些家禽,只能揮舞毛巾嚇唬嚇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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