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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這才是個好觀念啊!那種美國式的做法,到處跑呀找呀,要為愛情結婚呀,像些傭人似的,像北方佬似的,有什麼意思呢。最好的婚姻是憑父母給女兒選擇對象。不然,像你這樣的傻丫頭,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壞蛋呢。好吧,你看看威爾克斯家。他們憑什麼世世代代保持了自己的尊嚴和興旺呢?那不就憑的是跟自己的同類人結婚,跟他們家庭所希望的那些表親結婚啊。"

  "啊!"思嘉叫起來,由於傑拉爾德的話把事實的不可避免性說到家了,她心中產生了新的痛苦。傑拉爾德看看她低下的頭,很不自在地把兩隻腳反復挪動著。

  "你不是在哭吧?"他問她,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臉來,這時他自己的臉由於憐憫而露出深深的皺紋來了。

  "沒有!"她猛寺把頭扭開,激怒地大叫了。

  "你是在撒謊,但我很喜歡這樣。我巴不得你為人驕傲一些,姑娘。但願在明天的大野宴上也看到你的驕傲。我不要全縣的人都談論你和笑話你,說你成天癡心想著一個男人,而那個人卻根本無意於你,只維持一般的友誼罷了。"

  "他對我是有意的呀,"思嘉想,心裡十分難過。"啊,情意深著呢!我知道他真的是這樣。我敢斷定,只要再有一點點時間,我相信便能叫他親自說出來……啊,要不是威爾克斯家的人總覺得他們只能同表親結婚,那就好了!"

  傑拉爾德把她的臂膀挽起來。

  "咱們要進去吃晚飯了,這件事就不聲張,只咱們知道行了。我不會拿它去打擾你媽媽……你也不著跟他說。擤擤鼻涕吧,女兒。"

  思嘉用她的破手絹擤了擤鼻涕,然後他們彼此挽著胳臂走上黑暗的車道,那匹馬在後面緩緩地跟著。走近屋子時,思嘉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看見走廊暗影中的母親。她戴著帽子。披肩和手套,嬤嬤跟在後面,臉色像滿天烏雲陰沉,手裡拿著一個黑皮袋,那是愛倫出去給農奴們看病時經常帶著裝藥品和繃帶用的。嬤嬤那片又寬又厚的嘴唇向下耷拉著,她生起來會把下嘴唇拉得有平時兩倍那麼大。這張嘴現在正撅著,所以思嘉明白嬤嬤正在為什麼不稱心的事生氣呢。

  "奧哈拉先生,"愛倫一見父女倆在車道上走來便叫了一聲……愛倫是地道的老一輩人,她儘管結結婚17年了,生育了六個孩子,可仍然講究禮節……她說:"奧哈拉先生,斯萊特裡那邊有人病了。埃米的新生嬰兒快要死了,可是還得他施洗禮。我和嬤嬤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辦法。"

  她的聲音帶有明顯的詢問口氣,仿佛在徵求傑拉爾德的同意,這無非是一種禮節上的表示,但從傑拉爾德看來卻是非常珍貴的。

  "真的天知道!"傑拉爾德一聽便嚷嚷開了,"為什麼這些下流白人偏偏在吃晚飯的時候把你叫走呢?而且我正要告訴你亞特蘭大那邊人們在怎樣談論戰爭呀!去吧,奧拉太太。我知道,只要外邊出了點什麼事,你不去幫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覺的。"

  "她總是一點也不休息,深更半夜為黑人和窮白人下流坯子看病,好像他們就照顧不了自己。"嬤嬤自言自語咕噥著下了臺階,向等在道旁的馬車走去。

  "你就替我照管晚飯吧,親愛的,"愛倫說,一面用戴手套的手輕輕摸了摸思嘉的臉頰。

  不管思嘉怎樣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她一接觸母親的愛撫,從她綢衣上隱隱聞到那個檸檬色草編香囊中的芳馨,便被那永不失效的魅力感動得震顫起來。對於思嘉來說,愛倫·奧哈拉周圍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東西,房子裡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同她在一起,使她敬畏。著迷,也使她平靜。

  傑拉爾德扶他的太太上了馬車,吩咐車夫一路小心。車夫托比駕馭傑拉爾德的馬已經20年了,他撅著嘴對這種吩咐表示抗議……還用得著你來提醒我這個老把式哪!他趕著車動身子,嬤嬤坐在他身旁,剛好構成一副非洲人撅嘴使氣的絕妙圖畫。

  "要是我不給斯萊特裡那些下流坯幫那麼大的忙……換了別人本來是要報酬的。"傑拉爾德氣憤地說,"他們就會願意把沼澤邊上那幾英畝賴地賣給我,縣裡也就會把他們擺脫了。"隨後,他面露喜色,想起一個有益的玩笑來:"女兒,來吧,咱們去告訴波克,說我沒有買下迪爾茜,而是把他賣給約翰。威爾克斯了。"

  他把韁繩扔給站在旁邊的一個黑小子,然後大步走上臺階,他已經忘記了思嘉的傷心事,一心想去捉弄他的管家。思嘉跟在他後面,慢騰騰地爬上臺階,兩隻腳沉重得像鉛一般。她想,無論如何,要是她自己和艾希禮結為夫妻,至少不會比她父親這一對顯得更不相稱的。如往常那樣,她覺得奇怪,怎麼這位大喊大叫,沒心計的父親會設法娶上了像她母親那樣的一個女人呢?因為從出身。教養和性格來說,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彼此距離更遠的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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