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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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敲了三下,敲得很慢,普拉·維卡略告訴我母親,令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那不是好兆頭。她說她開門時沒有開燈,免得吵醒別人。她看到巴亞多·聖·羅曼站在街燈下,身上的絲襯衣沒系扣子,考究的褲子只是系了鬆緊吊帶。他臉色很難看,像是缺覺的樣子,普拉·維卡略對我母親說。安赫拉·維卡略站在陰影中,因此,只是在巴亞多·聖·羅曼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燈光下時母親才看到她。她穿得劣質薄紗緞子衣服,浴巾一直裹到腰部。普拉·維卡略以為他們的汽車墜進懸崖,他們已經葬身於深澗了。天哪!她嚇壞了,請告訴我你們真的還活著嗎? 巴亞多·聖·羅曼沒有進屋,只是把妻子輕輕地推進門口,什麼也沒有說。隨後,他在岳母普拉·維卡略的面頰上吻了一下,用一種低沉無力然而卻是充滿感情的聲音對她講了話。謝謝您作的一切,媽媽,他對她說,您是個大好人。只有普拉·維卡略知道自己在以後的兩個小時裡做了什麼,可是直到死去她都沒有洩露這個秘密。我只記得她一隻手抓住我的頭髮,一隻手沒命地打我。她是那樣的怒不可遏,我真以為她要把我打死,安赫拉·維卡略這樣告訴我。但是,這件事普拉·維卡略是偷偷做的,直到黎明來臨,這場災難結束之前,睡在另外屋子裡的丈夫和大女兒們還一無所知。孿生兄弟接近三點時回到家中,他們是被母親緊急召回的。 兩個人看到安赫拉·維卡略趴在飯廳的一張沙發上,一臉傷痕,但是已經不再哭泣了。我那時並不害怕,她對我說。相反,我感到像是完全甩掉了死神的糾纏,當時我唯一希望的是這一切趕快過去,以便躺下去大睡一場。兩兄弟中最果斷者彼得羅·維卡略攔腰將她舉起,讓她坐在飯廳的餐桌上。喂,不要臉的,他說,渾身氣得發抖。告訴我們也是誰。她沒有拖延時間,幾乎馬上說出了那個名字。她在黑暗中尋找著,第一眼就從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那麼多混雜的名字中找到了那個名字,並且用她那百發百中的標槍將它象一隻沒有意志的蝴蝶那樣釘牢在牆壁上,對它的判決就這拉一直留在那牆上。聖地亞哥·納賽爾,她說。 律師認為這次殺人是出於正當的維護榮譽,並認為持這種見解是問心無愧的。審判結束時,維卡略孿生兄弟聲明:為了維護榮譽,這種殺人的事可以再幹一千次。自從他們在作案幾分鐘後去教堂投案以來,就預料到一定會說他們是維護榮譽而殺人。當時,一群激憤的阿拉伯人在後面緊緊追趕,兩兄弟氣喘吁吁地闖進神父住處,將光潔無血的宰豬刀放在神父阿馬多爾的桌子上。他們在幹了殘忍的殺人勾當之後,已經筋疲力盡了,衣服和雙臂浸透著汗水,臉上除了汗珠之外,還沾滿了鮮血,不過,神父把他們主動投案視為十分高明的舉動。 「我們是有意殺死他的,」彼得羅·維卡略說。「但是,我們是無罪的。」 「也許在上帝面前是無罪的,」神父阿馬多爾說。 「在上帝和世人面前我們都是無罪的,」巴布洛·維卡略說。「這是一件榮譽的事。」 更有甚者,在回憶作案過程時,他們把兇殺描繪得比實際情況還要殘忍得多,甚至說用刀砍壞了的普拉西達·裡內羅家的大門,不得不用公款修理好。在裡奧阿查監獄裡,他們等候審判達三年之久,因為無錢求人保釋。最早關押在那兒的老犯人記得他們性情溫順,為人隨和,然而從未看到過他們有任何悔意。雖說如此,實際情況好象是維卡略兄弟根本不想在無人在場的情況下立刻殺死聖地亞哥·納賽爾,而是千方百計想叫人出面阻止他們,只不過沒有如願以償罷了。 幾年之後,維卡略兄弟告訴我,他們先是到馬利亞·阿萊漢德裡娜·塞萬提斯家裡找聖地亞哥·納賽爾,在那裡找到了他,並且同他一直呆到兩點鐘。這個材料,同其他許多材料一樣,沒有寫進預審檔案。實際上,孿生兄弟說他們在塞萬提斯家找聖地亞哥·納賽爾的那個時候,他並不在那裡,那時我們已經到街上一邊溜躂一邊歡唱小夜曲去了;其實他們並沒有去找他。「他們如果來了,是絕不會從我這裡走掉的,」馬利亞·阿萊漢德娜·塞萬提斯說。我對她非常瞭解,對她這句話堅信不疑。 實際上,維卡略兄弟是跑到牛奶老闆娘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家去等聖地亞哥·納賽爾的,在那兒他們打聽到,除了聖地亞哥·納賽爾外,還會有許許多多人去那裡。「那是唯一的一個公眾場所,」他們對預審法官供認說。「他早晚會在那裡露面的,」他們在被宣佈釋放後對我說。不過,盡人皆知,聖地亞哥·納賽爾家的大門就是大白天也都是閂得嚴嚴實實的;而聖地亞哥·納賽爾總是隨身帶著後門的鑰匙。果然,維卡略兄弟在前門等了他一個多小時,他回家時卻從後門進去了;可他去迎接主教時,卻是從對著廣場的前門出去的,這一點誰也沒有預料到,就連預審法官也百思不得其解。 從來沒有過象這樣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維卡略兄弟倆在妹妹向他們透露了名字之後,便到豬圈儲藏室去了,那裡放著殺豬用具,他們選了兩把鋒利的屠刀:一把是砍刀,長十英寸,寬二英寸半;另一把是剔刀,長七英寸,寬一英寸半。他們將刀用一塊布包著,拿到肉市去磨,當時那兒剛剛有幾家店鋪開門。開始來的顧客很少,但是有二十二個人聲稱維卡略兄弟講的話他們全聽到了,並且一致認為,他們說那些話唯一的目的便是讓人聽見。 賣肉的法烏斯蒂諾·桑托斯是他倆的朋友,在三點二十分時,看見他們走進了屠宰場,那時,他剛擺好肉案子;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禮拜一到他這兒來,而且時間又那麼早,身上還穿著參加婚禮的深色呢料禮服。他們一般都是在禮拜五上他那裡去的,而且時間要稍晚一些,身上系著宰豬的皮圍裙。「我想他們是喝醉了,」法烏斯諾·桑托斯對我說,「他們不僅弄錯了時間,而且弄錯了日期。」法烏斯蒂諾·桑托斯提醒他們那天是禮拜一。 「誰不知道是禮拜一呀,笨蛋,」巴布洛·維卡略心平氣和地回答說,「我們只是來磨磨刀。」 他們是在砂輪上磨的刀。象平常一樣,彼得羅手持兩把刀,交替著放在砂輪上,巴布洛搖動砂輪轉柄。他們一邊磨刀,一邊同其他賣肉人講著婚禮的盛況。有幾個人在埋怨,儘管是同行,可是沒有吃到喜慶蛋糕,他們答應以後補上。最後,他們又在砂輪上把刀鐾了幾下,巴布洛將他那把刀放在燈旁照了照,鋒利的鋼刀閃閃發光。 「我們去殺聖地亞哥·納賽爾,」巴布洛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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