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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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克雷死後,一切事情都無從談起。他就這樣給納皮爾斯基說明了情況,而後者也如實地寫在了他的旅途日記裡,一位哥倫比亞大詩人根據他的日記,把這一點補寫進了歷史,那是180年之後的事。納皮爾斯基是乘「香農」號郵船抵達的,船長陪他一起來到將軍的住地,將軍對他們談了他想去歐洲的願望。但兩人中間誰也沒有覺得他真的要乘船運行。由於這艘三桅船要在瓜伊拉停留,並在去金斯敦之前回卡塔赫納,所以將軍給了船長一封信讓他帶給他經營的阿羅瓦礦業公司的委內瑞拉代理人,以便乘船長返程時帶點錢來。船回來了,但沒有捎來任何消息,將軍頗為沮喪,誰也沒有再問他是否還乘船起航。 沒有任何令人欣慰的消息。何塞·帕拉西奧斯儘量注意不給壞消息添枝加葉,而且盡可能緩以時日再告訴將軍。有件事使隨行的軍官們擔憂,他們設法瞞住了將軍,以免他意亂心煩:原來衛隊裡的輕騎兵和擲彈兵一路上所到之處都沾染下了淋病的病毒。事情是從在洪達逗留期間開始的,有兩個女人只用幾個晚上的工夫,就跟警備部隊的所有人員都睡了一遍。從那以後,每過一地士兵們便在私通苟合中繼續傳播這種病毒。儘管所有科學的藥物或江湖術士的妙方都嘗試過,但沒有一個士兵能免于此病。 何塞·帕拉西奧斯想方設法不使令人難受的消息送到他老爺的手裡,但這種努力並非萬無一失。一天夜裡,一封沒有姓名、地址的信函幾經傳遞,不知怎麼竟送到了將軍的吊床上,因為沒有戴眼鏡,看信時不得不伸長胳膊,一會兒後,他就把信放在蠟燭的火苗上,直到全部化為灰燼。 這封信是何塞法·薩格拉裡奧寫的。她在去蒙波克斯的途中於星期一抵達這裡,同行的有她的丈夫和孩子,聽說將軍被解除職務並將遠走國外,她感到病情有所好轉。從沒有透露過信的內容,但那天整個夜裡,他一直煩躁不安。第二天早晨,他派人給何塞法·薩格拉裡奧送去一份和解的建議。她沒有為他的懇求所感動,而是如所安排的那樣,繼續她的旅程,沒有流露出一絲的脆弱。據後來他告訴何塞·帕拉西奧斯說,何塞法所以那樣寸步不讓,因為她認為與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講和沒有任何意義。 那個星期,得知曼努埃拉·薩恩斯為了讓將軍重返政壇,在聖菲進行的個人戰爭愈演愈烈。內政部不斷找她的麻煩,要她交出她保管的檔案材料。她一口拒絕了,而且挑起了一系列使政府惱怒的事端。她到處製造風波,散發頌揚將軍的小冊子,帶著兩個好鬥的女奴用炭筆塗抹公共牆壁上的廣告。她身著陸軍上校的制服,或進出兵營,或出席士兵的聚會,或參加軍官們的密室會議,這些都是眾人皆知的事。流傳得最激烈的消息說,在烏達內塔的庇護下,她正在推動一場武裝暴動,以重建將軍的絕對權力。 要使人相信將軍尚有餘力勝任這樣的事,那是困難的。傍晚的熱度每天定時升高,咳嗽的聲音也令人揪心。一天清早,何塞·帕拉西奧斯聽到他高聲呼叫:「祖國個婊子!」將軍訓斥軍官的叫聲使他大吃一驚,他一下跑進將軍的臥室,看到他臉頰上滿是鮮血,原來是刮臉劃破了皮。他所以發火倒不是由於這件事本身,而是惱恨自己動作的遲笨。威爾遜上校趕緊找來了藥劑師給他做處理,發現他極為難受,藥劑師想給他服幾滴顛茄液,以便讓他平靜下來,但被他突然拒絕了。 「讓我就這樣待著,」他說,「無可救藥者的健康就是絕望。」 他的姐姐瑪麗婭·安東尼婭從加拉加斯給他來信,信中說:「大家都抱怨你不來整給這兒的混亂狀況。」村鎮裡的神父們都為他鐵了心,軍隊裡開小差的現象層出不窮,各個山嶺上都佈滿了全副武裝的人群,他們除了將軍誰也不相信。她姐姐在信中寫道:「這是一場瘋子的喧鬧,他們不懂得是他們自己幹革命。」就在一部分人為他大聲疾呼的同時,全國有一半的牆壁上一夜之間都寫上了辱駡他的標語口號。散發的傳單上寫道,他這一家應連誅五族。 給他以致命打擊的是委內瑞拉議會在瓦倫西亞舉行的會議,會上通過了徹底分離的決議和相應的聲明,聲明莊嚴地宣佈,只要將軍還滯留在哥倫比亞的領土上,委內瑞拉與新格拉納達和厄瓜多爾就沒有達成諒解的可能。使他萬分痛心的不僅是聖菲發表的官方照會,而且還因為給他送交這份照會的竟是他的死敵、一個參與9月25日陰謀的成員。莫斯克拉總統把這個流亡國外的人召了回來,並委以他內政部長的重任。將軍說:「我一定要說,在我一生中這是對我刺激最大的一件事。」那天夜裡,他徹夜未眠,為了作出回答,向記錄員們口授了幾種方案,他當時如此惱怒,以致最後竟沉沉入睡了。天亮時,他從惡夢中醒了過來,對何塞·帕拉西奧斯說:「哪一天我死時,加拉加斯一定鐘聲齊鳴。」 事情還遠不止此。假如馬拉開波(41)省省長得知他死去的訊息後,將會這樣寫:「我迫不及待地把這無疑將給國家幸福和自由事業帶來無限好處的重大消息告訴大家。製造災難的天才,燃起混亂的火把,壓迫祖國的獨夫,已經死了。」這份原本用來向加拉加斯政府報告消息的通告,結果變成了國家公告。 令人可怖的氣氛籠罩著那些不幸的日子,清晨五點,何塞·帕拉西奧斯為他唱了他的生日之歌:「7月24日,是聖克裡斯蒂娜、聖母和殉道者日。」他睜開了雙眼,他明白,他已是被上帝看中的背時漢。 他沒有做生日的習慣,除非是命名日的紀念。天主教的聖徒列傳裡有11位聖西蒙,他本來更喜歡用幫助基督扛十字架的西蒙來命名,結果命運卻給了他作為埃及和埃塞俄比亞的使徒、講道士的另一位西蒙,日期是10月28日。其一個10月28日,在聖菲的一次晚會上,有人給他戴上了一頂桂冠。他高興地摘了下來,惡作劇地把它戴在了桑坦德將軍的頭上,桑坦德毫不推辭地接受了。但它一生的所作所為不是以名字來記載的,而是以年代來記載的。對他來說47歲具有特別的意義,因為去年的7月24日,當時在瓜亞基爾,到處是令人憂慮不安的消息,危險的高燒使他一直神志不清,一種預感震動了他,而他是從來不承認預兆這種事的。徵兆是明確無疑的。如果他能活到下一個生日就再沒有神靈能奪走他的生命了。這種秘密神諭的玄義就是那股違背常理地把他懸舉在空中並堅持到現在的力量。 「已經47歲了,去個毬,」他咕噥了一句,「而我竟活著!」 他從吊床上欠起身,體力已得到恢復,內心也因為確信已脫離病魔的威脅而感到激勵。他把布裡塞尼奧·門德斯叫了過來,他是那些為了哥倫比亞的統一想去委內瑞拉作戰的頭頭,並通過他向軍官們致以生·的謝意。「中尉以上的軍官,」他說,『凡是想去委內瑞拉打仗的就去收拾自己的罎罎罐罐。」 布裡塞尼奧·門德斯將軍首先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另外兩位將軍、四位上校和卡塔赫納駐軍的八名上尉加入了隊伍,但是當卡雷尼奧提起他以前答應過的話時,將軍說:「您留下來有更重要的用場。」 在隊伍出發前兩個小時,他決定讓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也走,因為他感到無所事事的生活加重了他對自己眼睛的煩惱。席爾瓦沒有領受這樣的榮譽。「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也是一種戰爭,而且是最嚴酷的戰爭之一,」他說,「如果將軍不命令我幹其他事情,我就留在這兒。」 相反,伊圖爾維德、費爾南多和安德烈斯·伊瓦那沒有獲得將軍的同意。「如果您一定要走,將是去另一個地方」,將軍對伊圖爾維德說。給安德烈斯解釋的理由更少有,意思是迭戈·伊瓦那將軍己經在那裡戰鬥,兄弟兩人參加同一場戰爭未免太多了。費爾南多甚至連提也沒有再提,因為他肯定,得到的將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一個男子漢打仗就要全部上戰場,不能允許他的兩隻眼睛和右手到別的地方去。」他聊以自慰的是這種答覆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軍事褒獎。 在將軍批准一些人走的那天晚上,蒙蒂利亞給他們提供了一切方便,以便當天夜裡就能出發,同時參加了為此而舉行的簡單儀式。將軍給每一個人送了贈言,跟每一個人擁抱送別。他們分道而行,一些人經牙買加,另一些人過庫拉索島(42),還有一些人則取道瓜希拉(43),所有人都是便裝便服,既不攜帶武器,也不帶任何可能暴露他們身份的證件,就象在反對西班牙人的地下活動中所幹的那樣。天亮時,「波帕足」的那所房子己是座被遺棄的兵營,但是將軍留下了,願一場新的戰爭能重振他昔日光榮的希望支撐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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