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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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送走蒙蒂利亞之前,他已經平靜下來。他要求把他的支持者的頭頭們送到圖爾瓦科,以便討論和解決分歧。正當他等待這些人到來的時候,卡雷尼奧將軍給他帶來了一條傳聞,說是華金·莫斯克拉已經接任了總統職務。聽了這話,將軍在前額上拍了一下。 「瞎扯雞巴蛋!」他喊道。「即使把我活活弄死,我也不相信!」 當天下午,蒙蒂利亞將軍便冒著瓢潑大雨到外邊去打聽,以便證實那條消息。當時不僅下著大雨,還刮著狂風,大樹被連根拔起,半個鎮子被破壞,家家戶戶的畜欄被毀壞,淹死的家畜被沖走。但這場雨水也抵消了那個壞消息的衝擊力。那些被空虛無聊的生活折磨得不耐煩的隨從人員,由於他們的努力,避免了雨水可能造成的更嚴重的災害。蒙蒂利亞披上一件軍用雨衣,親自指揮搶險工作。將軍裹著一條睡毯坐在窗前的搖椅上,目光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邊平靜地呼吸著,一邊凝望著在風雨的呼嘯中混濁的急流把破磚爛瓦、殘渣廢物沖走的情景。加勒比地區的那種狂風暴雨,他從小已司空見慣。儘管如此,當士兵們急急忙忙地收拾院子裡的東西時,他對何塞·帕拉西奧斯說,他從不記得見到過如此嚴重的天災。當暴風雨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蒙蒂利亞甩著泥水走進了大廳,褲子一直濕到了膝蓋。將軍依舊沉思著,一動也沒有動。 「好啦,蒙蒂利亞,」他說道,「這就是說,莫斯克拉當上了總統,可卡塔赫納卻堅持不承認他。」 蒙蒂利亞並沒有被那場暴風雨亂了方寸,他回答道:「如果閣下您留在卡塔赫納,那事情就將好辦得多了。」 「那樣可能會有被人說成我插手干預的危險。說真話,我可不想在任何事情上扮演主角。」他說,「而且,在這件事沒有得到解決之前,我決不離開這兒。」 那天晚上他給莫斯克拉將軍寫了一封和解的信。「我剛剛不無驚訝地知道,您接受了國家總統的職位。對此我為國家高興,也為我自己高興。」他對他說,「但是我現在為您感到遺撼,將來也永遠為您感到遺憾。」他在信的最後又加了一句帶有諷刺意味的附言:「由於護照沒有到,我還沒有走。但護照一到,我馬上就走。」 星期日那天,不列顛軍團的傑出人物丹尼爾·弗洛倫西奧·奧利裡將軍趕到圖爾瓦科加入了將軍的隨從隊伍。他一直是將軍的懂兩國語言的副官和書記官。蒙蒂利亞將軍高興異常地從卡塔赫納陪他到達這兒,兩個人跟將軍在桔樹下度過了朋友之間的一個愉快的下午。關於奧利裡履行的軍務方而的事,將軍同他談了許久,然後他話鋒一轉,又端出了他慣常的口頭禪:「那兒在談論些什麼呢?」 「他們說您出國的話不是真的。」奧利裡說。 「啊哈,」將軍說道,「怎麼會有這種說法?」 「因為曼努埃裡塔留了下來。」 將軍以令人瞠目的坦誠反駁道:「可是她每次都留下來的呀!」 奧利亞是曼努埃拉·薩恩斯的密友,他知道將軍講的是事實。的確,曼努埃拉每次都留下來,但那不是出於她的意願,而是將軍總是找個理由讓她服從,其目的是為了不費勁地擺脫規規矩矩的愛情的束縛。「我決不再去愛別的什麼女人。」有一次他對何塞·帕拉西奧斯推心置腹地說,他從未向任何其他人吐露過這一類的內心秘密。「愛上一個女人就等於一個人同時有兩個靈魂。」曼努埃拉已經鐵了心,甚至連自己的自尊都不顧了,然而,她越是想讓將軍服服貼貼,將軍越是想擺脫她的束縛。將軍總是在回避她。在基多,在與她剛度過兩個星期的恣意放縱的恩愛生活後,他就不得不到瓜亞基爾會見拉普拉塔河流域的解放者何塞·聖馬丁將軍。而她則困惑不解地自問,那種把做好的晚餐吃了一半就匆匆丟下走路的人,這算什麼情夫?他答應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會給她寫信,他發誓賭咒向她表露忠心,說愛她勝過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他的確給她寫了信,有時還是親筆信,但都沒有寄出。在此期間,他同加拉伊科阿地區母系氏族社會中的五個形影不離的女人同時保持著情愛關係。而他自已卻永遠也都弄不清他選中的究竟是她們當中的哪一個:是56歲的祖母還是38歲的女兒,或者是正當豆蔻年華的三個孫女。在瓜亞基爾的使命完成之後,他便離開了那些女人。臨行時,自然又是一番海誓山盟,表示對她們的愛情忠貞不渝,並答應很快便會回來。但一回到基多,他便又如膠似漆地投入了曼努埃拉·薩恩斯那流沙般的懷抱。 第二年年初,在解放秘魯的戰爭中,他又沒有帶上曼努埃拉。那場戰爭是為實現他的理想而進行的最後努力。曼努埃拉等了四個月,當剛剛有信來的時候,她立即登船去了利馬。那些信有些是將軍親筆所寫,有些是將軍的私人秘書胡安·何塞·桑塔納根據將軍授意代寫。她在拉馬格達萊納鄉間別墅的那座尋歡作樂的邸宅裡找到了他。當時他享有議會賦於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被新共和國京城的漂亮而放蕩的女人包圍著。總統府內是如此的烏煙瘴氣,以致一個長矛騎兵上校不得不在深更半夜搬了家,因為從那些臥室裡傳來的作愛的呻吟聲使他難以入睡。但是,曼努埃拉對當地的一切非常瞭解。她生在基多,是當地一個富有女莊園主和一個有婦之夫的私生女。18歲時,她從就讀的修道院的窗戶裡逃出來,跟西班牙軍隊的一個軍官私奔。儘管如此,兩年之後,她戴著象徵處女的柑桔花在利馬跟詹姆斯·索恩結了婚。索恩是一位和氣而討人喜歡的醫生,比她的年齡大一倍。因此,當她回到秘魯刻意追求她生活中的愛情時,不需要向任何人請教便在那種亂糟糟的環境中紮下根來。 在這些情愛的戰爭中,奧利裡是將軍最好的副官。曼努埃拉不常住在馬格達萊納別墅裡,但在她願意的時候,可以以軍人的身份隨時從大門出入。她聰明機靈,舉止優雅迷人,生就一副好強性格。辦事很有能力,且能經受住任何考驗。她跟丈夫學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她的法語講得也還能讓人聽得懂。她能象見習修女一般裝模作樣彈奏撥弦古鋼琴。她的字跡潦草難以辨認,句法晦澀難懂,而對自己書寫上那些離奇的錯誤,她幾乎笑得要死。將軍為了讓她呆在自己身邊,任命她為檔案保管員,這樣他們可以隨時隨地尋歡作愛.儘管將軍自己有一股象亞馬遜地區動物似的欲火,但曼努埃拉每次都以自己的魅力征服了他,使他得到了滿足。 雖然如此,當將軍對仍處在西班牙人控制下的那片難以攻克的秘魯土地發動進攻時,曼努埃拉沒有能夠使他把她作為參謀人員編進他的參謀部。在沒有得到將軍同意的情況下,她帶著第一夫人的箱子、檔案櫃,以女奴般的殷勤和奉承,夾雜在哥倫比亞後衛部隊中間追隨著他。由於她懂當地語言,軍人們都很尊敬她。她騎著一匹母騾子,在安第斯山令人頭暈目眩的懸崖峭壁間走了1600多公里。四個月中間,只跟將軍睡了四個夜晚,其中一個夜晚還是以自殺來威脅將軍而得到的。過了一段時向她才發現,當她趕不上將軍的時候,他便在途中找個別的什麼女人去尋歡作樂,逢場作戲地跟她們睡覺。其中有一個女人叫曼努埃利塔·馬德羅尼奧,是個18歲的野性十足的混血姑娘,她在將軍失眠時不僅為他排憂解愁,而且給了他無限的歡樂。 自從將軍從基多回來之後,曼努埃拉決定和他的丈夫分手。她說丈夫是一個平淡無味的英國人,他的愛情沒有任何樂趣,說話也是乾巴巴的,走路半死不活的樣子,問候時點頭哈腰,起坐時謹小慎微,甚至連自己說的笑話都笑不起來。但是將軍還是說服了她,無論如何要維持那種婚姻關係,最後她聽從了將軍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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