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霍亂時期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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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納薩雷特的道編。這是唯一褻瀆彭塔納斯大街上他母親的家的女人,儘管不是他,而是特蘭西托讓她進去的。這個女人雖然不是清場老手,但她充滿了溫情,簡直可以和費爾米納相比,所以阿裡薩對她比對所有其他女人都給予了更多的諒解。她那較之她的溫情的力量更難駕馭的水性楊花的稟性,使他們兩人註定都要成為不忠誠的人。由於他們堅持不懈的努力,幾乎在三十年中他們始終沒有忘掉對方c他們雙方不忠誠,但不背信棄義。另外,她還是阿裡薩唯一為之出頭露面的女人。當得知她已經去世並將由慈善機構掩埋的消息時,他主動出錢替她安葬,並單獨出席了葬禮。 他想起了他愛過的寡婦。首先是普魯登希敗·皮特雷,她是他至今還活在世上的最早的情人,因為她兩次守寡,人稱「雙料寡婦」。之後,他又想起了另一個普魯登希姐,這是阿雷利亞諾的遺編。這個多情的女人,常把他的衣服扣子扯下來,使他不得不在她家多呆一會兒,等她重新縫上。他也想起了何塞法,她是蘇尼加的遺囑。她愛他愛得發狂,為了佔有他,她差一點在他睡夢中用修剪樹枝的大剪刀將他的睾丸剪掉。 他想起了安赫雷斯·阿爾法洛。他們的愛情雖說是曇花一現,但很深沉。她是應邀前來音樂學校講授半年弦樂課的。在月光溶溶的夜晚,她便來到阿裡薩的家中,在平臺上用大提琴演奏最優美的組曲,跟他在一起過夜。 從第一個月夜起,他們就象初戀那樣相愛,但是安赫雷斯·阿爾法洛的愛情象柳絮一樣。不久,她帶著大提琴,以女性的溫柔和輕狂,登上一艘不明國籍的遠洋輪,一去不復返。在平臺上她唯一留下的是揮著白手絹告別的手勢,那白手絹宛如地平線上的一隻孤獨、悲淒的鴿子,象賽詩會上詩句裡描繪的那樣。 阿裡薩跟她學會了他無意中多次經歷過的事情,這就是說,可以同時愛上幾個人,而且是以同樣痛苦的心情愛著她們所有的人,不背棄任何一個。當他孤單地置身於碼頭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時,他在內心怒不可遏地說:「心房比婊子旅店裡的房間更多。」道別的痛苦使他熱淚盈眶,但是輪船剛在天進消失,對費爾米納的思念又佔據了他全部的空間。 他想起了安德雷娜·瓦龍。上個星期他還從她家門前經過,但是她浴室窗戶上透出的橘黃色燈光,提醒他不能過去,因為裡面有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這不知道。安德雷娜·瓦龍是個輕狂的女人,對這類事毫不在意。 在阿裡薩的所有女人的名單中,她是唯一靠出賣肉體過日子的人,但她人身自由,沒有老鴇管她。她在黃金時代賓客盈門,紅極一時。人們給她送了個代號,稱她為「大眾的聖母」。她曾使省長和海軍上將拜倒裙下,也曾目睹一些高級將領和文化名人伏在她肩上哭泣。在這些人中間,有的確實值得別人尊敬,有的則不儘然。有一件事倒是千真萬確的,雷耶斯總統在對該城進行兩次訪問之間的匆匆半小時中,就指定給她一份終身養老金,以表彰她對財政部所作出的傑出貢獻。其實,她未曾在財政部受雇過一天。雖然她的不名譽行為眾所周知,但誰也不敢拿出真憑實據將它公諸於世,因為她那些地位顯赫的情人們象保護自己生命一樣保護著她。他們知道,醜聞一旦披露,損失更大的是他們,而不是她。阿裡薩為她而改變了自己一向不付錢的原則,而她也為阿裡薩破了例,原來她即使跟丈夫睡覺也絕不會免費的。他們達成了一項協議,只象徵性地收費,每次一個比索,但她不親手接錢,他也不把錢交到她手上,而是把錢放在一個小豬形狀的儲蓄罐裡,攢夠了就到「代筆先生門洞」那兒去買一些海外運來的小玩意兒。 在如此眾多的冒險經歷和奇遇之中,唯一使他嘗到點苦澀滋味的是那位生性怪異的薩拉·諾麗埃佳。此人最後在「耶穌」精神病院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在那兒,她不停地朗誦極度淫穢的暮年詩,以致不得不把她隔離,以免她把別的瘋女人弄得瘋上加瘋。 阿裡薩把同這個女人的緣分視作一種幸運。然而,當他全部負起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的重任後,他就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尋花問柳了。而且,他也知道,費爾米納是不可代替的。漸漸地他也就只限於去看那些已經結交的女人。盡可能和她們交往,能得到多少歡樂算多少歡樂。在她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打算一直這樣做下去。女人弄得瘋上加瘋。 聖靈降臨節那個星期天,當烏爾比諾死去時,他就只剩下一個情婦了。這位情婦剛滿十四歲,她所具備的一切是直到那時為止其他任何女人所未曾有過的,這使阿裡薩重新陷入狂熱之中。 她叫阿美利加·維庫尼亞,兩年前由故鄉帕德雷海港來到這兒。來時她帶著家信,請阿裡薩做她的校外監護人。他們確有親緣關係。她來此是享受政府獎學金,接受高等師範教育。 她帶著行李和一隻小鐵皮衣箱,穿著白色短靴,紮著金黃色的辮子從船上走了下來。從這時起,阿裡薩就強烈地預感到,今後的星期日,他們都將在一起。她還是個孩子,尖尖的牙齒,小腿象小學生那樣還沒有長毛。他立刻意識到,她將很快成為怎樣的女人。 於是,在這整整的一年中,他經常和她廝混在一起。星期六,帶她去看馬戲;星期天,帶她去逛公園,吃冰糕;黃昏時讓她象兒童一般玩得歡天喜地。他從此贏得了她的信任和愛戴。在她的不知不覺中,逐漸地,他用善良的老祖父般的手,狡詐地牽著她走進自己秘密的屠宰場。對她來說,天堂的大門為她打開了,那是她求之不得的。含苞的花蕾瞬時綻開,她在幸福的邊緣漂遊。這對她的求學是一種切實的鼓勵,為了不失去週末離校的機會,她一直保持著班上等一名的位置。對他來說,這是老年港灣中最隱蔽的角落。在經歷這麼多年成熟的愛情之後,跟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調情雖說有點牽強,但也不無變態的情趣。 他們一致商定:她表現得跟自己實際身分一樣,一個願意在對什麼都不感到驚奇的令人尊敬的男子的引導下開創生活的女孩;而他呢,認真地表現得象他在生活中最怕的人物:年邁新郎。雖然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這女孩不僅在年齡、制服、髮辮和母鹿似的步態,甚至連高傲任性的脾氣,都跟費爾米納一樓一樣,但他從未把她與費爾米納等量齊觀。還有,他那刻意追求的用另外的愛來代替費爾米納的想法,也徹底從他的腦海中掃除了。他喜歡她的模樣。就因為她的模樣,他終於以老年人的一切癡心地狂熱地愛著她。他加倍小心,使她不致受孕。在來往六。七次之後,對兩個人來說,除了星期日下午在一起,就再也沒有別的歡樂了。 他是唯一可以把她從寄宿學校接出來的人,他常常乘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哈得遜牌小轎車去找她。在陰天,他有時取下車篷帶著她沿海岸兜風。他戴著令人不快的帽子,她用兩隻手拉著校服上的海員帽不讓風吹跑,笑得前仰後合。有人跟她說過,沒有必要時,不要跟她的校外監護人在一起,不要吃任何他嘗過的東西,也不要靠他呼氣太近,因為老年病是會傳染的。可她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們,他們完全不放在心上,因為他們是親戚,這是盡人皆知的。再說,他們的年齡相差甚遠,這可以使他們避免任何猜疑。 聖靈降臨節那個星期日下午四時喪鐘敲響的時候,他們剛剛在一起。阿裡薩不得不竭力壓住內心的驚恐。在他年輕的時候,敲喪鐘的儀式是包括在葬禮的價格之中的,只有一貧如洗的人得不到這種禮節。可是,在最近一次戰爭之後,處於兩個世紀銜接階段的保守黨政府加強了它的殖民時期的習俗,講排場的葬禮是如此昂貴,只有最富有的人才出得起這筆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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