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霍亂時期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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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裡薩只向卡西亞妮透露了他跟費爾米納的秘密。由於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知道這個秘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已開始把這件事置之記憶之外了。其中有三個已鐵定地進了墳墓:一個是他母親,她在去世之前很久就把這個秘密從記憶中抹去了;第二個是普拉西迪姬,她長期侍候那個幾乎被她視為女兒的人,直到高夀才與世長辭;第三個是那位終身難忘的埃斯科拉斯蒂卡,她曾經把他這一生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失在祈禱書裡遞給了他,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不可能還活在世上。至於洛倫索·達薩,當時還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為了女兒不被開除,也許曾經向修女德拉魯絲透露過,但修女不大可能擴散這個秘密。還有伊爾德布蘭達以及費爾米納其他一些野裡野氣的表姐妹們。 阿裡薩不知道,烏爾比諾醫生也應該包括在這張知情人的名單之中。伊爾德布蘭達在頭幾年十分頻繁的來訪中,有一次曾經向醫生透露過這個秘密。不過,她是非常偶然地在一個很不適當的時候提到這件事的,而烏爾比諾醫生並非如她想像的那樣,左耳進,右耳出。伊爾德布蘭達是把阿裡薩作為一個據她認為可能在猜燈謎時獨佔鰲頭的隱姓埋名的詩人而提到的。烏爾比諾醫生半天沒想起阿裡薩是誰,她便對他說——其實並不是非說不可,但她說這個的時候沒懷一點兒惡意——阿裡薩就是費爾米納出嫁以前唯一的情人。她對醫生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心裡確信這件事是完全無可非議而且又是曇花一現的,甚至可以令人惋惜。烏爾比諾醫生瞧都不瞧她就反唇相譏說:「我不知道這個傢伙還是一位詩人哪。」隨即把他從記憶中抹去了,跟其它事情一起抹去了,因為他的職業已經使他養成了從倫理道德的角度對事情隨見隨忘的習慣。 阿裡薩發覺,掌握這個秘密的人,除他母親之外都是屬費爾米納那一方的,而在他這一方卻只有自己一人。他獨自背著這重如大山的包袱,許多次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但當時誰也不配得到這種信任。卡西亞妮是唯一可信賴的人,只差選定方式和時機了。就在他思索這個問題的那個赤日炎炎的下午,偏巧烏爾比諾醫生爬上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的陡峭的樓梯上來了。為了戰勝下午三點鐘的悶熱,他爬一級歇一會兒,走到阿裡薩的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汗水把褲子都濕透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看一場颶風就要來了。」阿裡薩在那裡見過他好多回,每回都是來找叔叔萊昂十二的,但過去哪一次也沒有這一次這麼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不速之客跟他的生活有某種關係。 那段時間,也正是烏爾比諾醫生度過了職業難關,幾乎象個叫化子似的拿著帽子挨門挨戶地為他的藝術活動尋求資助的時候。他的最牢固而慷慨的贊助者之一自始至終是萊昂十二,後者當時正巧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的彈簧靠背椅上剛剛開始睡每天不可缺的十分鐘午覺。阿裡薩請烏爾比諾醫生到自己的辦公室去坐一會兒,他的辦公室緊挨著叔叔萊昂十二的辦公室,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叔叔的辦公室的前廳。 他們在各種不同的場合打過照面,但從來沒有面對面地呆過,阿裡薩又一次噁心地感到自愧弗如。漫長的十分鐘。在這十分鐘裡,他站了三次,希望叔叔能提前醒來,並且喝下了整整一暖瓶純咖啡。烏爾比諾醫生一杯也沒接受。他說:「咖啡是毒藥。」說完又繼續和另一個人接著談論別的問題,並不擔心他的話被旁人聽見。阿裡薩如坐針氈。醫生天生俊逸,談吐流暢而精確,身上隱隱散發著一股樟腦味兒,他英氣逼人,談話左右逢源而高雅,甚至最輕薄的言辭,從他口裡說出來,也變得莊重了。突然,醫生冷不丁兒把話鋒一轉: 「您喜歡音樂嗎?」 阿裡薩感到措手不及。說真的,城裡演出的音樂會或歌劇,他場場必到,但他覺得自己無法象行家那樣談論音樂。對流行音樂,」尤其是對傷感圓舞曲,他是心領神會的,這些音樂跟他年輕時的所作所為,跟他偷偷寫的詩比起來,可以說是異曲同工,這不能否認。他只要隨便聽那麼一遍,就連上帝的威力也無法把整夜整夜浮現在他腦子中的旋律抹掉。但這不成其為對一位內行提出的十分嚴肅的問題的嚴肅的回答。 「我喜歡加德爾。」他說。 烏爾比諾醫生心裡有數了。「不錯,」他說,「現在正時髦。」他向阿裡薩強調,現在能弄來的節目,同上個世紀那些精彩的節目不可同日而語,真令人寒心。事情是這樣的:為了請肖邦三重奏樂團到喜劇劇院來演出,他兜售長期票已經一年了,但政界諸公,誰也不知道那三位名人是何許人也。而就在那個月裡,拉蒙·卡拉爾特匪警劇團、馬諾洛·普雷薩小歌劇說唱劇團和桑塔內拉斯家庭劇團的票都賣光了,這些劇團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啞劇——滑稽劇雜拌兒劇團,演員們就在舞臺上利用燈光暗轉的一瞬間換衣服。連那個自稱可以和過去的女舞蹈家怫列斯·貝格雷媲美的丹伊塞·德阿爾泰劇團,乃至那令人作嘔的烏爾蘇斯劇團——演一個中了邪的巴斯克狂人赤手空拳地鬥一條呂底亞公牛的事——的票都賣光了。然而,這也沒什麼可抱怨的,歐洲人現在不是正在又一次進行野蠻戰爭嗎?我們在半個世紀內經過九次內戰以後卻開始過上太平日子了。九場內戰,說到底,只是一場,始終是那一場。這篇引人入勝的演說,最引起阿裡薩注意的地方,不是別的,而是有可能恢復猜燈謎,那是烏爾比諾醫生發起的最轟動、影響最深遠的一項活動,阿裡薩不得不咬住舌頭,免得忍不住開口告訴醫生說,他本人正是那一年一度的比賽的參加者,這項比賽當時已經開始吸引從國內到加勒比地區其它國家的許多大名鼎鼎的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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