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
麗坦嗤笑了一聲。「不常。不過黛芙妮常來。他女兒。」她點了兩三次頭,然後眨眨眼。 「星期六晚上。 」她在低垂的眼瞼下,給了安德烈意義非凡的一瞥。「黛芙妮喜歡她的小消遣。沒錯。」 安德烈故意忽略這個未明說的邀請,並沒有問她黛芙妮到底在星期六晚上做些什麼。「那麼八目鰻夫人呢?你常看到她嗎?」 麗坦放棄她在啤酒泵後方的位置,靠上前來。「夫人,」她說,聲音幾乎跟耳語一樣小,「私奔了,不是嗎?跟一個索爾斯堡來的律師。」她在香煙上塗上更多的口紅。「男的比她小好幾歲。不過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說。」 安德烈不知道,也不認為自己想知道。他借由點了寫在黑板上的「莊稼漢午餐」,來阻止她深入的揭露。結果送到他面前的是一小條麵包、一小塊包著箔紙的「農場新鮮」奶油、厚厚的一片乳酪,以及兩顆過度閹潰的大洋蔥。紙巾上有一個胖男人,戴著廚師帽,手中揮著寫有「老菲爾」的旗子。安德烈用它來封住洋蔥的刺鼻味。他為莊稼漢感到難過。 半小時之後,肚子裡裝著一頓令人難忘、食而無味的午餐,安德烈走出車子,推開兩扇通向寬廣碎石車道的大門,車道軟蜒穿過種有一叢叢老栗樹和橡樹的園地。他開過大門,然後走去把門關上。濕淥淥的羊群轉過頭來打量他。其中一隻嘩了一聲,是相當微弱、哀傷的聲音,幾乎被雨滴打在碎石上的鳴鳴聲壓過。安德烈打著哆嗑,沿著車道開下去。 普林格的《英格蘭豪宅指南》把斯洛特園介紹成「建築於十六世紀的宏偉莊園宅第,之後並陸續擴建。」這則仁慈的描述粉飾了四百年來建築美學上的肆意破壞。前幾代的八目鰻大人在手頭寬鬆時,一味地讓他們自己沉溺於附屬建築、豪奢樓房、扶垛、雉堞、出形牆,以及哥德式雕飾中,直到伊莉沙白時代原始建築的對稱性被完全掩蓋為止。現今,在接近二十一世紀之際,斯洛特園已經變成一處輝煌得很醜陋、佈局零亂的營房。安德烈將車停好,走出來時,他很慶倖任務沒有包括外景。 他在飾有嵌釘的雙扇門旁的門鈴拉繩上一扯,所產生的只是鐵、石摩擦的刺耳聲,其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扯得更用力些,結果遠處傳來狗群的吠叫聲,然後很快的,變得越來越吵、越來越狂躁。他聽到獸掌在門的另一邊扒動,接著是詛咒聲,最後是未上油的門鎖尖銳地吱吱叫。門打開時他踏向旁邊,一群鐵銹色的瘦狗跌撞出來,一面鳴鳴叫,一面興奮地蠕動著,跳上來將他釘在牆上。 「我猜你就是那個攝影師。」 安德烈將狗從他的鼠蹊部推開,抬頭看到系著長圍裙的老人家,圍裙之下是黑色的長褲和背心,襯衫袖子卷到瘦削斑駁的前臂之上,雙手戴著滿是污垢的白色棉手套。臉龐在數綹服帖於顱骨上的頭髮之下,顯得窄而蒼白,唯一的顏色,是臉頰上四散的網狀微血管。 安德烈點頭。「沒錯。八目鰻大人呢?」 「在看賽馬。」這位管家嗤笑一聲,甩了甩頭。「跟我來。」由蹦跳的狗群所護送,他領著安德烈進入室內的昏暗之中,他的步伐小而謹慎,身體微向前傾,就好像地板上結著冰。他們經過陰鬱的大廳,由龜裂的鍍金相框中的已故八目鰻大人們所注視,然後進人貼有護牆板的走廊。這個地方很冷,比室外冷多了,特殊的英格蘭濕冷從地板上竄起,附在人的身上,所導致的後果就是凍瘡、風濕病以及支氣管炎。安德烈枉然地尋找暖氣設備。 當他們接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時,安德烈可以聽到電視播報員高速的喋喋不休,偶爾被更低沉、更高貴的叫嚷聲打斷:「鞭下去,你這個蠢蛋。把它鞭下去!」然後是失望的呻吟。 他們在門口停下來。老人家大聲咳嗽。「攝影師來了,大人。」 「什麼?啊,那個攝影師。」八目鰻大人繼續凝視熒幕,此時馬匹正要跑回圍欄裡。「好,去把他帶來,史賓克。送他進來。」 史賓克的目光投向天花板。「他就在這裡,大人。」 八目鰻大人環顧四周。「老天爺,他在這裡。」他將手中的玻璃杯放在牆邊桌上,把自己從扶手椅上推起來,這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有一張被歲月蹂躪過。曾經英俊的臉孔,以及紅潤的健康膚色。安德烈可以看到在長長的斜紋軟呢厚大衣下,穿著一隻飽經磨損的虎皮鞋和棕色燈芯絨長褲,大衣的領子往上翻,以抵擋空氣中的嚴寒。 「八目鰻。幸會幸會。」他伸向安德烈的手感覺起來就像是冰過的皮革。 「我是凱利。」安德烈的頭點向電視。「不要讓我打擾你看……」 「離下半場競賽還有半個小時——夠喝茶了。史賓克,來杯茶如何?」 史賓克用嘴角對著安德烈嘟噥。「先是叫我清潔銀器。現在又要喝茶。算來算去我只有一雙手,不是嗎?」然後問道:「大吉嶺還是中國茶,大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