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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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樣子。」這似乎幫助老婦人做了決定。「明天來比較好。今天會有女孩子來打掃。」她對安德烈點點頭,當著他的臉堅定地將門闔上。 趙陽光還是從東邊照過來時,他從車子裡拿出照相機來拍攝房子的外景。透過鏡頭,他瞥到老婦人模糊的臉孔正透過窗戶監視著他。她會如何對付卡米拉呢?他用完一卷底片,然後眯著眼睛看太陽,決定傍晚再拍其他的外景。 他開車回飯店,到櫃檯報到,當他沿著走廊朝房間走去時,手裡晃著一把不輕的鑰匙。他喜歡這裡。佈局淩亂、不拘小節,不像飯店,倒像是一幢簡單的鄉間大宅——直到你開始留意到牆上的畫作和花園裡的雕塑為止。 金鴿飯店乃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保羅·路所創辦,他當過農夫,很同情餓肚子的藝術家。他們常到他的餐廳吃飯,而依據藝術家的作風,有時候會發現他們盤纏不多。路先生很大方地讓他們用作品來付帳,接受夏卡爾、布拉克、畢加索、萊熱、勃納爾,以及其他許多人的畫作。由於收藏直覺的被喚醒,他開始購買畫——很可能是以好友的價格——四十年後,他成為法國數一數二擁有二十世紀精緻藝術品的私人收藏家。他死時在銀行裡留下數百美金,在牆壁上則留下龐大的財產。 安德烈把袋子丟在床邊,在推開百葉窗時,電話響了起來。「先生,有一份您的傳真。」他跟小姐說他出去時會順道過去拿。根據前幾次旅行的經驗,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封什麼樣的傳真。 卡米拉無法簡單、安靜地前往任何地方。在本人到達之前,總是會有連珠炮似的紙條和催單,以強調她那長久有效的指示(如連詩詞般冗長,開頭是「絕對不要讓我住在一個粉紅色的房間裡」,然後繼續描述她的每一個怪念頭,從礦泉水中氣泡的大小到鮮花的顏色都有)。額外的公告,像是安德烈此時正在陽光普照的庭院裡所讀的這一張,涵蓋了卡米拉最近的行程和約會。在她的背後,這些信息被稱為「宮廷通告」,這是戲仿《倫敦時報》列出女王和王族約會的一個專欄名稱。 星期三:搭早班協和班機到巴黎,轉機到尼斯。「蔚藍」公司高級客車到尼斯機場接送,開往金鴿,跟安德烈晚餐。 星期四:拜訪阿絲浪洛夫公主。搭國際航空下午五點到巴黎。「艾菲爾」公司高級客車到歐利接送,開往麗池酒店,跟維康泰斯晚餐。 星期五:到福煦大街的波蒙特。跟吉爾在藍布希餐廳午餐。在克裡昂與…… 像這樣子一長串,是一份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唯我獨尊的留言,交代卡米拉每分鐘的行程,每一餐、每一次小酌都逐條記載。如諾爾曾經說過的,光是閱讀這種時間表,就足夠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筋疲力竭。往下瞄一眼,安德烈幾乎可以聽到一個個名字被丟下的撞擊聲。有時候要找出卡米拉讓人喜愛的地方,得費不少力氣。他搖搖頭,將傳真塞入口袋。 他過了頗愉快的一天,將自己的時間分為娛樂和工作兩部分:造訪米特基金會和馬蒂斯教堂,在威斯吃一頓有點晚的室外午餐,然後到夫人的房子再拍些外景,這次光線從西方過來。回到飯店後,他淋浴,換衣服,帶著經常閱讀的費希爾作品《普羅旺斯二城鎮》,到酒吧裡小坐一會兒。 當天晚上的生意清淡。一對情侶努力裝出沒有罪惡感的模樣,在角落裡喝著香檳,他們的雙手和雙膝在桌下來來往往。一個坐在吧台的男子,對著酒保發表措詞嚴峻的獨白,內容是有關右翼思想倡導家潘約瑪在法國越來越廣泛的影響力,而他所獲得的反饋是這個提不起興趣的專業傾聽家那敷衍、間歇性的點頭。從餐廳裡傳來軟木塞自瓶子拔起的聲音。外頭,夜幕迅速低垂,庭院裡的路燈亮了起來。 空轉引擎的震動聲,使得正在閱讀的安德烈抬起頭,他看到一輛奔馳車已經緩緩駛進庭院大門,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子的後門,走出從頭到腳都是香奈兒的卡米拉。她卡噠卡噠地走在石板上,對著夜晚的空氣發號施令。 「請把行李送到我的房間,路易士,要記得將服裝袋裡的衣服掛起來。明天下午四點整我們再見。知道嗎?」此時她瞥到從酒吧裡走出來的安德烈。「啊,你在這裡,甜心。好心一點,幫我打點路易士的小費,好嗎?我正要去櫃檯看看有沒有人家給我的信息。」 司機處理袋子。安德烈處理司機。卡米拉不願置信的聲音在走廊上迴響著。「但是這不可能。不可能。你們確定沒有任何要給我的東西嗎?」其他職員被召集起來詢問。全飯店都在搜尋給卡米拉的信息。 安德烈在餐廳裡拿到兩份菜單,然後退到酒吧裡。真是令人驚訝,單單一個有決心的人,竟然就能夠攪亂一整個飯店的安寧。他為自己再點了黑醋粟白酒,然後希望自己可以正確地記得卡米拉當下喝的礦泉水廠牌——巴杜爾。 卡米拉走向他,坐下時歎了一大口氣,然後從袋子裡取出香煙。「今天快把我忙壞了。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是個醜老太婆。」她雙腳交錯,往後靠,等著安德烈反駁她。 「一頓晚餐就可以讓一切恢復正常。」安德烈微笑著遞給她菜單。「這邊的羔羊肉很鮮美,是粉紅色的。」 「啊,拜託。你知不知道肉類會在結腸裡停留多久?好幾天。現在請把俄羅斯公主的情形講給我聽。」 安德烈述說著他們短暫的會面,此時卡米拉一邊喚鐵礦泉水,一邊抽著香煙,同時留意不把煙吸入肺裡。她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一整天旅行的影響,開朗而聚精會神,問問題,計劃著隔天的工作。在吃完她的晚餐尼斯沙拉之後,她仍然神采奕奕,而安德烈因為受到傍羔羊肉和紅酒的鎮靜作用影響,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想睡覺。 當賬單送來時,「你困了,甜心,」她說。「你想上床了嗎?」一旁的侍者,由於基本的英語還聽懂一些,揚起眉毛,嘟起嘴巴。 安德烈看著她。她看回去,臉上掛著半個笑容,但笑容尚未堆到眼睛。他不快地感覺到,有人在邀請他。辦公室裡謠傳著,卡米拉和某位有錢人維持著親密關係,而且很可能不時和那位加洛貝丹謹慎低調地享受著早場電影的樂趣。那為什麼不能偶爾跟攝影師來一腿?這可以算是編輯出外景時的慰藉。 「已經好幾個禮拜沒人這樣向我提議了。」然後他大笑,時間就這樣微妙地溜走。「再來些咖啡?」 卡米拉將餐巾丟在桌上,站起身來。「明天八點。大廳見。」 安德烈望著她離開餐廳,一個被拒絕的女人。他暗想剛才是不是已經危及到自己的飯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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