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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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通過入境室,進人尼斯機場的大廳之後,熟悉的法國氣味迎接著他,是一種他經常試著要分析的味道。一部分是濃濃的黑咖啡,一部分是少許的煙草、柴油,還有古龍水、奶油糕餅的金色香味——就如國旗般有特色,而且這對安德烈來說,是他回到這個年輕時待了如此之久的國家的第一份樂趣。別的機場聞起來太沒個性、太國際化。尼斯聞起來有法國味。 那個穿著具有專業色彩的女孩站在行李提領區,看著手錶咬著唇,回轉式輸送帶的黑橡膠毛蟲,從容地繞著圈子經過乘客,然後再回到那在牆壁的洞裡。她的神情顯示出她剛從紐約過來——皺眉、沒耐性。憂心忡忡。安德烈懷疑她是不是有放鬆心情的時刻。他很同情她。 當他輕拍她的肩膀時,她畏縮了一下。「你看起來好像是在趕時間,」他說。「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嗎?」 「這些傢伙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把行李從飛機上卸下來?」 安德烈聳聳肩。「這是法國南部。沒有一件事情的速度是快的。」 女孩又看了一次手錶。「我在蘇菲亞·安提波利斯有會議要開。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搭計程車要多久?」 蘇菲亞·安提波利斯的商業中心,也就是法國人所稱的「國際活動區」,位於安提伯和坎城之間的山區裡。「要看交通狀況而定,」安德烈說道。「四十五分鐘應該就能到達。」 女孩似乎松了一口氣。「太棒了。謝謝。」她幾乎微笑出來。「你知道嗎,在飛機上,我似為你很自以為是。」 安德烈歎口氣。「我不是,其實我本性善良。」他看到他在輸送帶上的袋子正爬向他。「開完會之後,儘快離開那個地方。」 她睜大眼睛。「很危險嗎?」 安德烈一邊拿起袋子,一邊搖頭。「食物很糟。」 他在「康尼海灘」轉離沿岸公路,開著租來的雷諾車順著碗蜒于路普河邊的D6公路,朝威斯聖保羅的方向駛去。空氣中彌漫著清新感,是早晨帶來的短暫寒意。透過擋風玻璃,已經可以感覺到溫暖的陽光,遠處的山峰在蔚藍的天空下閃爍著白光,整個鄉下看起來就如剛清洗過一般。曼哈頓和冬季已經被遺留在另一個行星上。安德烈搖下窗戶,感覺到自己的頭在整夜的充分氧氣補給之後,開始清醒過來。 他到達聖保羅時,及時看到從咖啡廳裡冒出一位以「全法國開違規停車罰單動作最快」而著名的胖警員。這位警員在咖啡廳的門口停下來,一邊以手背擦拭嘴巴,一邊用犀利的目光搜尋他眼前的小廣場,想要抓到當天的第一個違規者。他看著安德烈倒車進入一處罕有的停車位。他研究著手錶;走向雷諾車,靴子吱吱叫,步伐緩慢而穩重,與他的權威地位頗為相配。 安德烈在鎖車門時,對他點頭。「日安。」 警員也點了點頭。「你可以停一個小時。之後就——」他敲敲表面,「——逾時違規了。」他推了推臉上的太陽眼鏡,往別處走去,對任何一點點的違法事情都極為警醒,更因為今晨的第一個小勝利而感到興奮。他多麼期望七月和八月來臨!那是他最喜歡的月份,到時候他可以板著臉站在村子的入口處,讓不斷開進來的汽車大吃閉門羹。在運氣好的一天裡,他有辦法激怒數百個汽車駕駛。這是這份工作所附帶的好處。 在咖啡廳裡,安德烈點了牛角麵包和咖啡,往外望著廣場的中央,在那裡,只要天氣允許,一年到頭都有競爭激烈的滾地球賽進行著。他憶起小時候第一次造訪聖保羅,當時身穿黑白雙色侍者服裝的伊夫·蒙譚,經常和村子裡的老人比滾地球,賽蒙·西紐瑞在一旁抽煙觀賞,而詹姆土·鮑德溫則在飯店的酒吧裡飲酒。安德烈的母親曾經告訴他,這些都是名人,於是他一面用吸管喝著橘子水,一面凝視著他們好幾個小時。 第二次造訪時,也就是十年後,他和一個瑞典女孩墜入愛河。在郵局後面貪婪地擁吻,在回巴黎的火車上因離別而心碎,魚雁往返從斷斷續續到完全停止。然後是巴黎大學,還有其他女孩。然後在倫敦的一位攝影師那邊當學徒。再然後,被紐約異國情調的任務和美國式的酬勞所吸引。 他吃完牛角麵包,把地圖攤在桌上。俄羅斯夫人和她的聖像住在聖珍妮特以南,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達。他決定在住進飯店之前,先去自我引薦一下。 當他將車子開出停車位時,聖保羅才剛要熱鬧起來,胖警員四處潛行,金鴿的服務生正用水管沖洗著飯店的庭院,而石頭上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宛如一粒粒的美鑽。安德烈以緩慢的速度駛向聖珍妮特,同時比較著路兩旁的風光景色。在他的右邊,一眼望去皆是簇擁在一塊的美麗繁花,雜亂的混凝土和瓦片遮蓋著梯地,一路延伸到地中海旁。在他的左方,威斯隘口聳立於樹頭上,是連一棟建築物也沒有的不毛之地。這樣的強烈對比經常可以在南岸發現,高度的開發驟然在虛無的曠野中開路,就好像中間被劃上一條線,別墅不能越雷池一步,進入這地區。安德烈希望這條線能夠長久留在那邊。現代建築顯然不是法國的偉大成就之一。 他轉離狹窄的道路,跟著路標經由一條碎石小徑來到一處山谷,發現自己位於一片逃過開發者摧殘的口袋型土地上。老舊的石造建築散落在小溪的兩岸,天竺葵的枝葉從牆上如垂彩般技下,嫋嫋炊煙從煙囪冒出。 安德烈把車停好,爬上崎嶇不平的淺石階,來到最大一棟建築物的前門。兩隻貓坐在牆上,半閉著眼瞼,以輕蔑的眼神瞅著他,此時他想起了父親最喜歡的名言:「貓低頭看你。狗抬頭看你。但是豬直盯著你看。」他微笑著敲門。 鐵柱移動時,產生嘎嘎的刺耳聲。一張在灰色卷髮下有兩顆鈕扣般棕色眼睛的紅潤臉龐,從門線處窺出來。安德烈感覺到那兩隻貓擠過雙腳,進入屋內。 「夫人,日安。我是美國來的攝影師。雜誌社派來的。我希望您知道我要來。」 那張臉蹩起眉頭。「他們說是個女的。」 「她今天稍晚會來。如果這樣會比較方便,那我到時候再和她一起來。」 老婦人用一根因關節炎而彎曲的手指擦擦鼻子。「你的照相機呢?」 「在車子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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