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一隻狗的生活意見 | 上頁 下頁
十五


  他們常常大言不慚地宣示,他們愛好平靜的生活、靜若植物,而且頗能領略山林之美,在「太陽那顆金色的球體慢慢滑落西方時」(他們的用字,不是我的),啜飲一杯咖啡,然後準備上床就寢——這真是可笑的幻覺。這對夫妻不肯離開山居歲月一步,堅持隱居的生活,家裡卻是門庭若市,沒有一天有空檔。來訪的不是鄰居,也非那些老是來攪拌水泥的工人,而是一整個「都市人難民代表團。」大抵而言,聲名狼籍、喜歡大聲喧嘩、酷愛飲酒、三更半夜不睡,還把音樂開得震耳欲聾;此外,最愛說人閒話。

  我才不在意呢。這些人實在很無聊,然而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之下,我發現——躲在桌子底下偷聽,就可大開眼界。

  就這樣我接受了好幾年廣泛而且極其多樣化的教育。例如,我從中得知:新教城堡85年份的酒特別好;有一個市長喜歡穿著護士制服吹喇叭;寫作是神聖的工作;被出版社剝削的可憐的藝術家;英法海峽隧道一開,英國的末日也就到了;鄰村一個西點師傅和一個來自馬賽的舞娘私奔;鵝肝和紅酒可以延年益壽;歐洲經濟共同體的主事者都是見錢眼開的笨蛋;英國皇室有意前往好萊塢發展……可見,人生真是多彩多姿,如果你不讓眼皮掉下來的話,保證可聽到不少有趣的題材。更好玩的是,那些酒鬼離去後,我在廚房聽到的評語。讓我們再回到我那兩位「老闆」。

  就在杯盤狼藉、人去樓空之時,身為主人的他們就輕言細語地交換意見。聽他們說話真是一大享受,因此我連隻字片語皆不放過。一開始、各自表示對食物的看法——女主人說,她的廚藝還不夠好。她的「另一半」就說、你看客人不是把菜掃個精光,連骨頭都啃得一乾二淨嗎?

  然後,對晚上的娛樂節目進行冗長的討論,並發表對每位客人的意見。第三幕就是異口同聲地說,六個月內不再理會這些「狐群狗黨」了。

  不過,好戲總是再次上演。他們明明口口聲聲地說:「再也不讓他們來了。」接到電話後,說的又是完全不同:「下禮拜二見!」

  就這樣,人來人往,我也睜大眼睛、拉長耳朵,從中學到不少、使我具備有今天的修養。可說,觀察和竊聽就是我的教育基礎。

  就實用的知識而言,無可取代的是從困苦、挫折中得到的經驗。常到我們家的水管工人所引發的事件就是最好的例證。

  他名叫亨利,通常在近午時分現身。先把所有的工具在廚房地板上擺整齊——顯然這是水管工程重大的一環,在這「熱身運動」後,他才能開始研究活門、塞子和水流四溢形成的謎題。

  於是,地上一排工具——鐵糙、扳手、電鑽、焊燈,還有一頂很特別的帽子,前頭有一盞燈,以照亮黑暗的角落。工具定位後,他看了一下表,就準備外出吃飯。他說,水管師傅胃部空空,腦袋也空空,因此不能工作。女主人小心翼翼地越過這些工具,念念有辭地說,她真想放棄這幢房子,去住帳篷算了。她的「另—半」眼不見為淨,早就去找事情做了,以遠離廚房通常,我對水管沒有多大興趣,這會兒反倒有點好奇。因為水槽下面的櫥櫃傳來一股愈來愈濃的異昧。我無法斷定這是何物,但亨利說,依他專業之見,在水管的深處可能有一隻,甚至是一群死掉的小動物。我對屍體並不會特別嫌惡——只要不是我的就好了。

  凶此,我決定視察整個修理過程,看躲在廚房「消化道」裡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亨利吃完午飯回來工作時,我的「老闆」已經逃之夭夭了,這是他們預見災難來臨的應對之道。自從上回亨利修樓上馬桶浮球閥的慘痛經驗,他們山心裡有數,做了最壞的打算。亨利鏗鏗鏘鏘地和那些水管搏鬥。他們的成績實在慘不忍睹,進行了12個回合,只贏10次。「老闆」早就逃難去也,因此廚房只剩我倆。

  接著,他調整了一下帽子,打開上面的燈,爬近水槽下方。他的診斷方式就是拿著鐵錘亂敲一通。他一邊工作,一邊喃喃自語,我冷眼旁觀他的工作進度,愈看愈無聊,除非你對那些生銹的接合處和鈕曲的污水管有興致。

  他大概有所發現了。他的深呼吸聲清晰可聞,還以心滿意足的語氣說了好幾次:「啊,我找到了!」「哇!就是這個。」然後,從水槽下鑽出,在那一大堆工具中翻找。我見狀,趁他不注意,一溜煙跑進水槽下方的櫃子。我一進去就知道塞在那U型管中的是什麼東西。哇,臭死了,他難道沒聞到嗎?也許這就是水管工人——粗壯有力,嗅覺其差。

  我確定那是只野鼠,正想著該讓這傢伙在哪兒入土為安時,突然有人敲敲我的肩膀。我轉頭一看——是亨利和他頭頂那盞強而有力的探照燈。他急著要我滾蛋,因此拉著我的後腿,想把我拖出去,還一邊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企圖鑽進來並把我擠到一邊。

  於是,我身上的基因開始作用,在這「殺戮戰場」我不禁心生一股原始而狂野的欲望。再說,水槽下方也是我的地盤。然而,我還是先躲在他身後,探頭到他肩上看那野鼠被挖掘出的經過。亨利用手肘推我,我也不甘示弱,向前擠。就這樣過了幾分鐘。這真是一場意志的戰爭,最後,正如以往,我終於憑藉著無可動搖的決心占了上風。

  瞧,狗是不是比人類要來得堅定?試看看,看你是否有能耐把一頭傑克拉薩爾狗從兔子洞中哄騙出來?

  我想,若地方夠大,亨利是不會在乎的。不過,這麼擠,他一定覺得不是滋味。然而,他卻向我點頭示意,要我靠近一點,看他使用扳手。我實在是直腸子的笨瓜,我想我們的領土紛爭巴經解決了,於是我放心地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好一探究竟。

  真是大錯特錯了。他用扳手轉開水管那一刻,立刻躲到一旁,那只死野鼠和好幾加侖的水柱就這麼噴上來,讓我張不開眼睛。事後,他還說這場水災都是我害的。

  這個故事的教訓是:千萬別相信呆在一個小地方的水管工。

  ***

  這種經驗造成我情感上的疤痕。然而,除了水管工人,還有一些人也不好惹,郵差就是一例。他難道不明白,我只是繞著他的車子玩耍,別無惡意,為什麼總是拿著一把石子,想要給我—點顏色瞧瞧?還有一個腳踏車騎士拿著車胎打氣筒想要修理我,後來騎車時,它失去平衡,摔個四腳朝天;襯衫破了,腳上鮮血直流——真是惡有惡報。

  不過,並非每件事都有如此公平的結局。

  記住我的話:世間到處有陷阱,人心險詐不可測。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