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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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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認識一個人,這樣做行之有年,到現在已經靠同樣特惠價,把他家整個重新裝潢完了;雖然他和我固定買肉的那個肉販的狗一樣,和古董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有一次我問他,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若碰上個正經八百的法官,會不會被當作是偽造身份的詐欺罪來處理,他咧嘴笑笑。我會不知道嗎?大部分的古董都是在各古董商之間轉來轉去好幾年,才會找到一戶人家安頓下來的。他用這小小的伎倆,純粹是在加快存貨周轉的速度,讓古董商有多一點錢,到外面向別的古董商買進更多的古董。依照他的看法,他這是在造福整個古董業。 就算你沒有意思要假扮成派頭十足的古董商,你還是一定要力抗內心的衝動,不可照要價付錢。一定要還個價,但還價前一定要嫌東嫌西一番,說說這腳站不穩啦,有凹痕、刮傷,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斑斑點點等歲月流轉而生的記號。古董商就等你這樣。其實啊,你若不挑出這些毛病,他可能還覺得自尊心受損呢;因為,這些搞不好是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在作坊里弄出來的呢。 在一夕之間叫一樣東西或是家具老上好幾十百歲——就是「折磨」它啦——這本身就是一樣藝術,而這行刑高手光靠生銹的鐵釘、粗碩的輕石,還有煤灰和蜜蠟攪和起來,便能做出這種神奇的特效。還有更神奇的呢,原來三隻腳的椅子會突然冒出第四只腳;原來滿臉青春痘疤的鑲嵌細工,會突然重現光滑的嬌容;原來給侏儒做的桌子,會突然長大成大人的高度。 當然,你不免會碰到個愛潑冷水的傢伙,老想貶低這些偽造復古的寶物。我們每個人一定至少認識一位這樣的人物,自封為大內行,其于人世的使命便是要告訴你,你買到假貨啦。一邊搖頭慨歎你怎麼這麼笨,一邊仔仔細細告訴你,你怎麼笨到看不出來這個、那個的。這東西不壞,他會說,但算不上是真古董。但是啊,那又怎樣?有什麼關係嗎?若這東西你看了喜歡,造假的手法又很高明,誰管這真的、假的?你買這東西是要在生活裡用,而不是要賣。這種無所不知的古董專家都是公害,該關在大都會博物館的最裡面,研究前哥倫布時期的澡盆。 偶爾也會有反過來的情況,真品被當作是三夾板製品一般視若敝履。我有一次在曼哈頓的古董店,就碰見一位室內設計師,帶著他的客戶來到店中。(我看出來他是室內設計師,是因為他一進門,10分鐘之內就輕鬆花掉好幾千塊美元。)看著看著,他停在一具非常漂亮的15世紀橡木餐桌前面——絕對是真品,保存的情況非常好,是一件稀世珍寶。他聽了價錢後毫不在乎,說,「我們要買這桌子,但你要把兩隻腳連跟鋸掉,這樣才塞得進壁凹裡當早餐桌用。」 古董商大吃一驚。我不想看一個人和良心掙扎的模樣,所以沒有留下來看他是賣掉了桌子呢,還是他的原則戰勝了一切。我個人喜歡古董能用,而不是供起來;但我還是很想知道,做這張桌子的人,若是知道他的作品被截肢,塞在角落壁凹裡當早餐桌,不知作何感想。 多年來,我有興趣的古董種類繁多,我是什麼都愛,但什麼都不精。我愛過齊本德爾(Chippendale)的椅子,中國瓷器,廚房用品,雕花玻璃,喬治時代的櫥櫃——除了藝術作品之外,幾乎無所不愛;這藝術作品自成另一定價過高的領域。我雖然嚮往作個收藏家,但不幸我發現上蒼並未賜予我該有的能耐。我受不了生活裡有東西,在經過時得躡手躡腳繞過去,也幾乎不敢碰它一下。我喜歡椅子就是可以坐的,桌子就是可以在上面吃東西的,玻璃杯就是可以拿來喝水的,床就是可以往上面砰然倒下的,而不必覺得我是在褻讀寶物,或是可能破壞東西以致破產。我現在用的家具和物品,幾乎全是壞不了的,或是容易換新的。很老,大概吧,但很堅固。我對脆弱是敬謝不敏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也是我敬謝不敏的,而且,你若只是個還過得去的百萬富翁,那你也該敬謝不敏:那就是時麾的拍賣會。 那些身著貂皮大衣,手臂夾著精裝目錄走進大拍賣會場的人,非你我者流。他們可能是高級的古董商,也可能是代表基金會出面的職業投標客,要不就只是A級的紅頂商人,但他們全都有一樣共同點:銀子多多。一堆銀子多多的人碰在一起,在競標過火的氣氛裡,不出幾秒就會把價格哄抬到九霄雲外。假如你因為好奇,膽敢出席這種一擲萬金面不改色的砸錢狂歡會,想要見識一下,那你就應該遵守一條金科玉律;把手坐在屁股底下。只要一個不經意抓了抓耳朵,可能就會叫眼尖的拍賣官逮個正著,之後,你就會發現有一個12世紀的放血杯(hieeding cup)和一張面額大如抵押貸款的帳單,送到你跟前來。你還是買新藝術風格的衣帽架比較保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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