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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異國風俗

  我們以為十一點半以前不會有客人來,這實在是低估了香擯對法國人的吸引力。十點半剛過,門上便響起了第一聲篤篤響。一小時內,除了狄第埃夫婦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他們在客廳裡沿牆而坐,穿著最好的衣服,拘謹客氣,不時驟然脫離牆的屏障,突襲一下桌上的點心。

  充當侍者的我,負責往杯子裡倒酒。這讓我瞭解到法國人與外國人之間,另一項基本的分歧。英國人參加酒會,談話、抽煙或吃東西,酒杯總緊握在手中不離,只有擤鼻涕或上廁所例外——做這些個需要用兩隻手。可是酒杯也總不會遠離視線之外。法國人就不同了。你剛把杯子給他,他立刻就放下。想來是因為談話時若只有一隻手可用太不方便了。杯子於是聚在一塊兒,五分鐘以後便弄不清誰是誰的了。客人們不願意用別人的杯子,又認不出那個是自己的,便渴望地看著酒瓶。我們另拿乾淨杯子給他,事情於是重演。

  「古董花盆」

  我正想著玻璃杯馬上會用完,恐怕得拿茶杯來代替,一聲熟悉的柴油引擎聲傳來,狄第埃的卡車開到了屋後。他和他的妻走後門進來。我知道狄第埃有一輛小汽車,他太太又從頭到腳穿著咖啡色的精製軟皮衣,坐在砂礫遍佈的卡車前座一定很不舒服。

  克裡斯欽從房間那頭過來,把我拉到一旁。

  「我們可能有點麻煩,」他說:「你最好出來一下。」

  我跟著他去。狄第埃挽著他的妻尾隨在後。我們繞過屋外時,我看見每個人都出來了。

  「哇!」克裡斯欽指著狄第開來的卡車喊。

  卡車上, 平常放水泥攪拌器的空間,有一個球狀的東西高1米,寬1.2米,用鮮豔的綠色綸紗紙包著,上面還裝飾著紅藍白三色的蝴蝶結。

  「是我們大家合送的,」克裡斯欽說:「來,拆開。」

  狄第埃獻殷勤,用他的兩手當馬澄,香煙咬在牙齒間,毫不費力地將我妻從地面抬上齊肩的高度。她便站上了卡車。我跟著爬上去,我倆撕開綠色包裝紙。最後一片紙撕開,引來一陣掌聲,還有泥水匠雷蒙尖銳的口哨聲。我們站在卡車上,沐浴著陽光,看著周圍仰望的臉,還有我們的禮物。

  是一座古董大花盆,圓形的大盆子,一整塊石頭,在沒有切割機的古遠年代,用手工鑿成的。厚厚的邊,有點不規則,顏色是歷經風吹日曬之後的淺灰。裡面已經填滿了泥土,種上了櫻草。

  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說。又是驚訝,又是感動,我們用不熟練的法文結結巴巴地努力道謝。還好雷蒙打斷了我們。

  「媽的!我渴死了。演講夠長了。我們去喝一杯吧。」

  賓主共樂

  前一個小時的拘束消失了。外套都脫下來,香擯酒遭到猛烈攻擊_男人們帶著他們的妻參觀全屋,展示他們的工作成績,指著標示「冷水」、「熱水」的英國人的浴室龍頭笑。打開抽屜試試木工做得好不好,像孩子般好奇地這裡摸摸那裡碰碰。

  克裡斯欽領著一群人,把大石盆從卡車上卸下來。八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穿著禮拜天的好衣服,把那要命的大塊頭弄到地面,倒也沒有受傷。雷蒙太太在旁監工。「好,勇士們。」她說:「別把你們的手指頭弄髒了。」

  曼尼古西夫婦率先告辭。吃了許多餡餅、乳酪、水果派和香擯酒之後,他們還準備再去吃一頓午餐。可是禮節不能忽略。他們向其他客人—一道別,握手、親臉,互祝好胃口。道別儀式花了15分鐘。

  其他人好像準備在這裡待一整天,邊吃邊喝邊談。雷蒙擔任逗趣的角色,說了好些笑話,一個比一個粗俗好笑。他解釋過把鴿子放進冰箱以分辨其性別的方法後,歇息一會兒,喝一杯酒。

  「你太太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嫁給你這樣一個無賴漢?」

  雷蒙放下他的酒杯,兩手前伸,像漁夫在形容那條溜走的大魚。他太太堅決地塞了一大塊比薩餅進他嘴裡,禁止他繼續說下去。太陽從庭院移向屋前,午後的屋影蔭蔽了院落。客人開始互相道別,握手、親吻,時而暫停儀式,喝了最後一杯。

  「來我家吃中飯,」雷蒙說,「或晚飯。幾點鐘啦?」

  三點了。連續吃喝了4小時,我們的肚腹不容接受雷蒙提出的邀請。

  「啊,好吧,」他說:「如果你們在節食,那就算了。」

  他把車鑰匙交給太太,自己靠在後座,兩手交扣在肚皮上,眼睛露出對下一餐的殷切期盼。他說服了另幾對夫妻和他一起吃飯。我們揮手目送他們離去,回身進到空蕩的家,、收拾吃空的盤子和喝空的杯子。這次聚會真得很盡興,叫人難忘。

  我們隔窗看屋外的大花盆。至少需要4個大男人,才能把它從車庫搬到後院去。而在普羅旺斯要找四個大男人幫忙,可不是馬上能辦到的。他們必得先來檢視要搬的東西,喝幾杯酒,熱烈爭執一番,這才說定日期,可是到期又忘了。他們會聳肩表示歉意或無奈,但時間就這樣一天拖過一天。也許到明年春天,盆子會得擺到適當位置。我們學著以季節為單位思考問題,而不再以天數或周數來計算。我以為普羅旺斯不會因為我們改變節奏。

  肥鵝肝還剩很多,可以切成薄片,拌成沙拉。香檳酒也還剩一瓶,涼在游泳池那頭的樹蔭下。我們往壁爐裡添些柴火,想著即將來臨的、我們在普羅旺斯的第一個聖誕節,會是什麼情景。

  飛逝年華

  一整年不斷到訪的客人,常要忍受建築工程造成的極大不便,生活在近乎原始的狀態下。現在房子修好了,清潔又乾淨,卻是只有我二人。最後一批客人上周走了,下一批要等到與我們共度聖誕節。

  我們在陽光中、在空寂的山谷裡醒來。廚房的電還沒接上,原準備放進烤箱的羊腿推遲了時日,我們霎時明白,今年的聖誕節大餐,我們恐怕只有冷的麵包和乳酪可吃了。這怎麼得了!本地各家餐館的聖誕午餐都是好幾周前就訂滿了。

  聽說有人可能吃不到飯時,便是法國人發揮最大同情心的時候。告訴他們你受了傷,或破了產,他們不是嘲笑你,便是禮貌地表示同情。但是告訴他們你在飲食上發生困難,他們會上天入地,甚至到飯館去,為你解決問題。

  我們打電話給莫裡斯,畢武村盧伯酒店的老闆,詢問有沒有人退訂。沒有,每張桌子都會坐滿人。我們說明遭遇的困難,電話那頭一陣受驚的沉默。接著;「你們恐怕得坐在廚房吃。不過儘管來吧,總可以安排。」

  他安排我們坐在廚房門口,大壁爐前面的一張小桌子上,隔壁坐了喜氣洋洋的一大家子人。

  「我準備了烤羊腿,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他說。我們告訴他,我們還曾想把羊腿帶來,請他代烤呢,他笑了:「今天沒烤箱真是不能活。」

  我們緩緩享用了美酒佳餚,談論著流水一般逝去的日子。還有好多東西要看,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們的法文文法仍不正確,又夾雜著許多建築工人的俚俗語。亞維儂藝術節的整個活動,我們不知怎的全錯過了;葛氏村的驢子賽跑、手風琴比賽、福斯坦一家八月份到下阿爾卑斯山的旅行、吉恭達村的酒節。梅納村的狗展……五花八門的活動一年到頭在外面舉行。這一年,我們太僻世獨立了,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裡和山谷裡,光是日常瑣事便花去了我們大半時間和精力。這些瑣事有時讓我們沮喪,常常讓我們甚感不便,但從來不乏味,不無聊。最重要的是,我們覺得悠然自得,如魚得水。

  莫裡斯端過幾杯燒酒,拖來一把椅子。

  「聖誕快樂,」他用英文說,但法文立刻回到舌尖:BonneAnnee(新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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