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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石桌印象

  這幾天天氣仿佛轉暖,我們立刻聯想到夏天,計劃把有圍牆的後院改建成露天茶座。

  院子的一頭原有一隻烤肉爐和一個吧台,所缺的只是一張堅固耐用的大桌子。我們站在15公分厚的積雪中,想像著八月裡在這裡吃午餐的情景;桌子應有一公尺半見方, 才坐得下8個古銅色肌膚的赤足漢子,放得下大盤大碗的沙拉、餡餅夾乳酪、橄欖油烘麵包,還有一瓶一瓶的冰鎮葡萄酒。

  北風呼嘯著吹掃過庭院,夾雜著雪花消失得毫無蹤跡,我們便在此時商量定了;一張方桌,桌面是整塊的石板。

  盧貝隆山區盛產石材,種類很多,應用廣泛,令人歎為觀止,我們也是一樣。塔佛礦石坑產的寒石平滑細密,色呈灰褐;來何村產的火石則粗糙質軟,色近乎白。兩者之間尚有約20種,深淺與質地各異。做壁爐。做游泳池、砌牆。鋪地板、花園涼椅、廚房水槽,都有合適的石材可用。有些地方,英國或美國的建築工人會使用木材、鐵材或塑膠的,在這裡都用石頭。我們發現,它唯一的缺點是冬天透寒。

  更讓我們驚奇的是它的價格。以面積計算,石材比油毛氈還便宜。這一大發現讓我們喜出望外,決定不等大地回春,就在風雪漫天的日子裡,親赴礦坑尋石。

  朋友介紹來何村一個叫皮埃羅的人,說他的手藝好,價格公道;又形容他有創意,有個性。我們跟他約好一大早八點半,趁著礦坑還沒上工時去找他。

  石材世界

  我們遵照路線指示。從來何村彎上一條小道,穿過橡樹林,便是一片開闊的原野。看來不像工業礦區。我們正打算掉頭回去,卻差一點跌進我們要找的地方——是一個大坑,散放著石塊,有的是原材,有的已做成墓石、紀念碑、花壇、帶翅膀的天使、小型凱旋門或者粗短的圓柱。一間小屋瑟縮在大坑一角,窗戶年復一年落滿灰塵,已經不透明了。

  敲門進去,皮埃羅便在裡面。他臉上毛髮濃密,留了一嘴黑色的大鬍子,眉毛粗黑鋒亮,頗有海盜氣勢。他口稱歡迎,用一頂揉得不成形狀的呢帽拍打兩張椅子上的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帽子蓋住桌上的電話機。

  「英國人,嗯?」

  我們點頭。他傾身過來,神秘兮兮地說:

  「我有一輛英國車,艾斯頓·馬丁老爺車,棒極了。」

  他親吻自己的指尖,大鬍子上沾了些白灰。又在桌上的紙堆裡東翻西找,搞得塵埃飛揚。他在找那張汽車照片。

  電話驟然響起,皮埃羅救援似地從帽子底下取出了它,」愈聽臉色愈嚴肅。

  「又有人定做墓石,」放下電話,他說:「都是天氣不好。老年人受不了這冷。」他四下尋找那頂帽子,在自己頭頂上找到,放回電話機上,像是要把壞消息蓋起來。

  然後他注意著我:「聽說你要一張桌子。」

  我已經把心目中的理想畫成一幅詳細的草圖,尺寸標明得清清楚楚。就一個只有五歲小兒藝術才能的人來說,這幅圖真是傑作。皮埃羅略看了看圖上的數字,搖搖頭。

  「不行。這麼大的一塊石板,厚度得加倍。而且,不要五分鐘,你的桌腳就會——吩!垮下來。因為桌面重達……」他在我的草圖上作了些計算:「三四百公斤。」他把紙翻過來塗抹:「呶,你要的是這個。」圖樣推過來,比我畫的高明多了,是一張漂亮的巨型石桌,方形,線條簡單,比例正確。

  「1000法郎,運費在內。」

  我們握了手。我答應過幾天送支票過來。

  送去那天,已是傍晚,要收工的時候。我發現皮埃羅整個人換了顏色,從頭上那頂呢帽到腳下的靴子全是白的,通體白灰,好像剛在粉糖堆裡打了個滾似的。我生平鮮見辛苦工作一天便老了25歲的人。據我們的朋友說,皮埃羅每晚回家,他太太都要用吸塵器吸遍他全身;又說他家所有的家具,從搖椅到浴盆,莫不是用石頭做的。

  這些話我原來將信將疑,但此時此刻,卻確信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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