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茴香酒店 | 上頁 下頁
八三


  他點點頭。這就是他幾個月以來夢寐以求的:很棒的天氣、快樂的人們、在繁星的照耀下歡享晚餐,這也是一個夢想家對於經營飯店的理想。他從沒預期到,這竟然要花費比錢更多的東西——體力、耐心、對於細節無盡的關照、殷勤好客的熱情,這些都是恩尼斯打從旅館一開張就具備的特質。

  他向妮珂表示:「有趣的是,當我今天傍晚醒來的時候,我向自己坦承,我只是生命中的過客。我是個絕佳的客人,但我卻不認為自己能當個好主人。」

  她指掐他的手臂,「我知道,但你至少嘗試了。」

  接著是叉子敲打玻璃杯的聲音,所有的對話都停止了。恩尼斯看著人群,舉起酒杯,「在我們歡欣品嘗潘太太為我們準備的晚宴之前,我提議大家敬我們的貴賓一杯。」

  威廉叔叔擠出一個謙遜的笑容,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上的鈕扣是否扣好。

  「讓我們敬年輕的柏尼,歡迎他平安歸來。我們想念你。」

  柏尼探出頭,邊喝酒邊碎步前進,並且舉起他的啤酒罐,以示感謝。漢普頓把手臂伸向潘太太,他們在前帶領,保鏢跟在三步後的距離,上樓用餐。

  不論是用法文、英文還是德州腔英文,每個人都告訴潘太太,晚餐簡直是曠世之作。琳琅滿目的菜單包括:新鮮蔬菜熬的砂鍋、用豆子、胡蘿入朝鮮薊拼成的拼盤;蔬菜燉羊肉與火腿蛋肉餡;裡在粉紅色的熏鮭魚與蝦夷蔥裡的魚子醬;用迷迭香製成的冰凍果子露,來清清被紅酒與肉類麻痹掉的味覺;還有血紅的烤大蒜佐香料烤羊排,以及柏尼最愛的馬鈴薯搭配果汁;以山羊乳、牛乳及綿羊乳製成的十數種乳酪,然上覆盆子果醬與羅勒的冰桃子;熱咖啡及從新堡來的葡萄榨渣燒酒,則讓人溫暖而不感炙熱;雪茄灰藍色的煙霧,嫋嫋地在燭光上方索繞著。

  就連威廉叔父也被這一刻的歡愉所感動,滿足地抽著賽蒙最後一支哈瓦那雪茄,吞雲吐霧,把他的藝術家身份暫時拋在九霄雲外。在滿腹溫飽與美酒的作用下,人們變得清懶,連對話都是零星而平靜的。服務生送上更多的咖啡,柏尼與法蘭絲娃趁機齊溜,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恩尼斯與緊抓著酒杯的潘太太則一齊往廚房走去。漢普頓·派克看著桌子對面開始打鼾的威廉叔父,對著賽蒙與妮珂微笑。

  「我想有這些人保護著,他應該安全吧!我們出去走走」

  他們離開保鏢及威廉叔父,走過公園,來到池畔小屋。漢普頓·派克若有所思地說著話,神情自若,看得出來他通常是別人聆聽的對象。柏尼遭人綁架的震撼,曾讓他思索自己的生活——他的生命大多花在飛機上、辦公室、做生產。嫌更多錢,卻未必懂得如何花錢。他說,他已經有所改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加勒比海的小島,巴黎歷史悠久而馳名的餐廳,蘇格蘭綿延數裡的鮭魚,都是他享受得起的娛樂,只要他有時間。他駐足望向山谷與遠處的山巒。

  他說:「柏尼愛上了這個地方,我們今天下午聊天的時候,談得很多。你知道嗎?他竟然不願意回美國。他他想跟潘太太一起工作,學習成為一位真正的名廚。」賽蒙說:「她很喜歡他,這應該不是問題。」派克低聲輕關「我想那個小女孩跟他的意願也有關。她是哪裡人?」

  「她是隔壁鄰居,咖啡館主人的女兒。」

  「看起來應該是個好孩子。」派克歎了口氣,他古銅色的臉龐顯得有些嚴肅,「你們必須原諒我,我年紀大了,沒有耐心。我有個小小的建議給你。」

  他們來到池畔小屋,坐在籐椅上,看著被燈光照亮的水面。派克沉默了半晌,然後對賽蒙笑著說:「你總是要我跳過中間步驟,但這是你現在心裡所想的。」他用只銀制季波(ZippO)打火機點燃了香煙,打火機在關上時發出「椒」的一聲。「我必須騰出更多的時間,和家人相處,度過像這般美妙的夜晚。」他從嘴邊拿開香煙,傾身向前,「我總是想一下子做許多事情,我猜,許多因誤打誤撞而成就事業的人都一樣。我們都認為,自己不可或缺,於是總是試著插手每一件事。這實在很蠢,但卻是人性。你一定也在自己身上看到好幾次這樣的情景吧。」

  賽蒙想起他一兩位聰明而白手起家的老客戶,他們總是事必躬親,他同意地點點頭,他說:「獨裁者覺得授權是很困難的。」

  「沒錯,這就是他們失敗的地方,」他笑著說:「現在,這裡有位獨裁者在年紀大的時候學聰明了。」他的語調開始變得像生意人,「好吧,我的一個大問題是廣告,就像那些傢伙所說,我花在廣告上半數的錢是浪費掉了,更嚴重的是,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半。」

  賽蒙說:「這是賴維修姆(LadLeve dm)的名言。」

  派克點點頭。「他正中要害。現在我們想把明年的預算訂在五億美元上下,這是一大筆錢,但是我卻沒時間好好規劃。」

  「你的行銷人員怎麼說?」

  「他們都很好,都很能幹。但是他們之中,沒人具有像你一樣的背景。」派克開始用手指來輔助他要陳述的要點,「首先,你徹頭徹尾瞭解廣告業;其次,你又曾經做得有聲有色;第三,你有足夠的個人財源,所以不怕被炒魷魚,所以敢於表達真正獨立的意見,還有第四點……我想我們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派克等著說:「現在你可以叫我跳下去了。」

  賽蒙看著妮珂,而她也一直臉上帶笑地注視著他。他感到受寵若驚,而且有些驚訝,但他必須承認,自己深受吸引。「說真的,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但是沒有了興趣,我還有什麼立足之地?」

  「隨你去哪裡,你接受了這份工作,你要飛哪裡都成。而你直接對我負責。」

  「但是聘用與解約怎麼辦?我是說廣告公司。」

  「你說了就算。」

  賽蒙看著泳池,搔搔他的頭。光是看到季格樂在見到這位新客戶時的表情,就足以接受這份工作。五億元美金,你還真得好好做。這的確相當誘惑人,尤其想到有這麼大筆預算可資運用,更令人蠢蠢欲動。如果他無法從過往的廣告公司經驗中,做得有聲有色,那麼……

  一股莫名的罪惡感,促使賽蒙回頭看看旅館的燈火通明,恩尼斯可能已經準備好迎接翌日的到臨。「我不知道。我把恩尼斯找來,他簡直愛死這裡。」

  「好好先生,恩尼斯。我看過他工作。」派克研究著他點燃的香煙頭。「我也考慮過他。假設我把整個協議整合,再加上另外一件小小的投資?」

  「你的意思是?」

  「假設我把旅館買下來,把恩尼斯也算上一份?我會好好照應他。如果我不懂得照應他,那真是個呆子。」派克挑起眉毛,笑著說:「你意下如何?」

  「這種聘請人的方式,未免過於昂貴。」

  「我是個有錢人,賽蒙。」派克起身,看著妮河,「你們考慮一下,希望我們能達成共識。」

  他們看著他走開,一旁的保鏢立即起身跟隨上去,只留下威廉叔父癱睡在椅子上,一群飛蛾在他的頭上盤旋。

  妮珂離開座位,過來坐在賽蒙的膝上。「你有興趣,對不對?很新鮮,很有前景,是不是?」

  賽蒙捐了她光滑的手臂,「你覺得如何?」

  她搖搖頭,「你想我會讓你拎著裝滿腔襯衫的手提箱隻身離開嗎?」她站起身,執起他的手,「走吧,我們去找恩尼斯。」

  半小時後,他們三個坐在廚房,廚房的地板因為剛用拖把抹過,還滑著呢,而不銹鋼與大理石的表面都光潔閃亮。潘太太所開出的隔天某單,釘在門邊的板子上。

  賽蒙把派克的提議告訴恩尼斯,發現自己也正努力地思考著——他承認,自己深受吸引,卻考慮到思尼斯與妮珂,還有旅館以及他自己的動機,最後陷入一陣沉默。

  恩尼斯說:「我想我們應該把最後一滴香檳喝光。」他起身走到冰箱旁,「這是個適合喝香檳的夜晚。」他倒了三杯,「有趣的是,每回我們有什麼重要決定,幾乎都是在廚房做成。」他看著妮珂,「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從廚房開始,當時我叨念著他,要他去度個假。」

  賽蒙舉杯,「恩尼斯,祝你身體健康,你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

  「讓我們祈禱,我們還有好幾年的好時光。現在,你必須原諒我的誠實——我知道,許多友誼都是因此而葬送掉的,但是我們還是得面對。」恩尼斯啜了口香檳,對著酒杯皺眉,「現實狀況是,旅館大多是維護的工作。而你根本無法讓自己融人。我知道你是個急性子的人.一旦一件事完成,你就想繼續往下走,如果不成,你就會變得脾氣暴躁。」他看著賽蒙,訴說著,「別以為我沒注意到。」

  「真的那麼糟?」

  「簡直可怕。可憐的妮珂,在你歎息鬧脾氣時,還要忍受著你。我不知道,說到妮珂……」

  他轉頭看著她,笑著說:「……請你原諒我這麼說,但我見過女孩子從他身邊來來去去,而他絕對無法找到像你一樣的女人。」恩尼斯稍作停頓,喝了口水,「若他因為無知而讓你離開,那麼他就是最愚蠢的人。」他不以為然地說:「親愛的,若你問我,我會要你接受派克先生的建議。」

  「那你呢?」

  恩尼斯研究著從玻璃杯底部升起的氣泡。「我想,這就是我所夢寐以求的。打從心裡,我只是個老侍官長。我喜歡動員人們,讓每件事井然有序地進行。我會留在這裡。」他又斟香檳,對著妮珂眨眼,「我告訴你,他不會整天出現在我跟前,是多麼令我如釋重負啊!」

  賽蒙的手伸過桌子,握住了妮珂的手,「我想,他是要把我踢走了。」

  她眨眨眼。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恩尼斯說:「而我非常希望,你能放幾天假,你看起來就像是貓帶進來的東西。」

  賽蒙揉揉眼睛,「我們講的假期,是沒有綁票、沒有刑警,就像紐約一樣美好安靜的地方,也是妮珂沒去過的。」

  恩尼斯點點頭,笑著舉杯,「我敢說,你一定會回來的。」

  「恩,會的,我們會回來的。」

  飛機在升空之前,飛過地中海上空,載著他們飛向巴黎。賽蒙已經在「路易的」預訂了晚餐以及拉斐爾飯店有著如小型游泳池的浴缸的房間。他們要搭早晨的飛機到紐約。

  他伸手探進口袋,摸到恩尼斯在他們道別時交給他的信封,然後交給妮珂。

  「他說你應該打開它。」

  她從信封裡取出一把附著銅牌的鑰匙。鑰匙牌上一面刻著茴香酒店,另一面刻著「1」,這是酒店裡視野最棒的頂級房間。還有一張卡片,上面是恩尼斯的字跡:

  只要你想要,它就是你的。

  摯愛你的飯店經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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