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茴香酒店 | 上頁 下頁
四四


  「有香檳就太好了。謝謝你。」賽蒙選了一個座位坐下,在女孩端香檳過來時,鬆開了領帶,還把腿伸展開來。她在香檳按杯的旁邊,放了一盒烏曼(Upmann)特長形雪茄火柴。他心想,這樣的貼心服務,絕對是恩尼斯也會讚不絕口的。只可惜他上個星期便獨自前往了。他絕對會很喜歡的。

  飛機慢慢滑行至起飛位置,賽蒙打開了麗莎在他離開前交給他的資料夾——一些文章的剪報、一篇簡短的個人簡歷、還有一張黑白的大頭照。這是賽蒙與妮珂通話後,她應賽蒙要求整理出來的。這是有關克勞區的生平簡介與其作品。

  賽蒙瞄了一眼他的簡歷。他畢業於一所不怎麼出名的公立學校,大學成績表現平平,經歷涵括了出版業與媒體記者,出過兩本目前已經絕版的小說。成功似乎與克勞區先生無緣,而這也反映在他的臉上——中年而略顯浮腫的臉龐、薄薄的嘴唇、不友善的眼睛,完全是一張不知滿足、好戰好鬥的臉。

  從《周日全球報》中剪下的他的專欄文章,往往透露出環保的訴求。看起來,克勞區反對任何比驢子還進步的東西。他逃遁到普羅旺斯後,懷抱著恐懼的心情,觀看著超市、高速火車、高速公路與房地產的發展。進步令他感到驚駭,觀光業則令他惱火。而他一視同仁的仇外情節,讓他瞧不起任何人——不論是荷蘭人、瑞士人、德國人;還是英國人。他們居然膽敢駕著炫耀的名車,穿著低俗的明亮服飾,造訪他所稱屬￿自己的村落。而低俗是他經常使用的字眼。

  賽蒙看著資料夾中最後一張紙,是有關《全球報》的讀者的分析與廣告收人,心裡揣想著克勞區究竟擁有什麼樣的讀者。那人真能寫,文章中充斥著惡意與假紳士的派頭。可以確定的是,飯店勢必成為他抨擊的對象。在好奇心的趨使下,他大概會出現在派對上,不要多久,一篇不懷好意的專欄文章就出爐了。這是賽蒙並未曾預期的問題。他怎麼也沒料想到,這麼一個不肖的記者竟然會出現在他的門口階梯上。他再看著通路的數據,腦海裡彙聚了一種想法。

  「再來一點香檳嗎,蕭先生?」那女孩為他斟滿了酒杯。「再過二十分鐘,我們就將抵達目的地。」

  賽蒙對她報以感謝的微笑,合上資料夾,試著將克勞區拋到九霄雲外。他即將在普羅旺斯度過聖誕佳節,而且是跟妮珂一起度過。他感覺到香檳紮刺著自己的舌頭,望著窗外西沉落日所殘留下姹紫嫣紅的餘暉。

  飛機落地,降落在跑道上,滑行至盡頭一百碼的停機坪。賽蒙心想,這趟飛行真是一大享受,雖然算不上便宜(四千多英鎊,比一般的經濟艙稍貴),但是用這樣的代價來結束這一段生涯,倒也還算貼切。

  他想將護照交給人查看,卻發覺移民櫃檯空空蕩蕩的,入境區也是遝無人跡。他聳聳肩,逕自走向妮珂。她大搖大擺的,將外套甩開,迎向他,他不禁感到心神蕩漾。她的臉蛋漾開了笑,那樣燦爛的笑,讓人愛進心坎裡。他彎下頭,親吻了她的頸項,並且退後一步,仔細打量著她。

  「你實在太美了,實在不像會是在機場迎接一個失業高階主管的女士。」他露齒而笑,碰觸了她的臉頰,「我看得出來,你已經和年紀長你甚多的愛人在亞維依共進了午餐。」

  妮珂調正了他的領帶,眨眨眼,「當然了。他還幫我,買了鑽戒與絲質內衣呢。」

  賽蒙說:「我買了些薰鮭魚,可以嗎?」

  他們一起走到行李認領區,賽蒙的肩膀環繞著她,她的臀則磨蹲著他的大腿。他說:「我怕東西會很多。恩尼斯要我採購一大堆東西。他好嗎?」

  「快樂得不得了。非常興奮。今天晚上,他要做飯給我們吃。我還帶他到理肯蘭前(Richerenohes)去買松露。」

  等他們驅車進入山路,妮珂給了賽蒙一份進度報告。這回他可以看到許多的改變:游泳池接近完工,平臺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派對也已準備就緒。恩尼斯還在村子裡租了間小房子。布朗克相當樂觀,村人對飯店相當好奇,但還算友善。

  「克勞區那邊的反應如何?」

  妮珂的表情,看起來就像聞到什麼令人不快的氣味。「我寄了邀請函給他。他來到警察局,問東問西,但是布朗克什麼也沒告訴他。你知道嗎,他真的很惡劣,恩尼斯是怎麼形容他的?狡獪,我說的對嗎?」

  「也許吧,我們明天就知道了。」賽蒙將手放在妮珂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我真想你。」

  他們開上山路,賽蒙看到整個村子仿佛為佳節的到來穿上了新裝。兩座教堂燈火通明,兩棵筱懸木之間,懸掛著由五顏六色的燈光點綴成的字樣,祝大家佳節愉快。肉鋪與西點麵包店的櫥窗裡,紛紛展示出香檳,咖啡館的門上還張貼著一張海報,宣告著聖誕節的大摸彩,首獎是微波爐,二獎是希特朗(Ststeron)羊腿,還有其他美酒獎項。

  賽蒙下了車,看著廣表寒涼的天空。他深呼吸,吸進滿懷新鮮的空氣與木頭的香味。很快的,這裡就會是他的家。妮珂看著他東張西望。

  「快樂嗎?」

  「棒極了!」他把手肘靠在車頂上。他呼出的氣息往上飄,在咖啡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透明,一名男士由咖啡館走出來,一串笑語流瀉而出。「我無法想像自己身在他處,特別是在這樣的聖誕佳節,」他直起身子,打了個顫,「你先走,我去拿包包。」

  那房子(現在賽蒙已經對它相當熟悉了)異常溫馨,而且流瀉著音樂。恩尼斯聽過了普契尼(Pncoini),此刻米瑞拉·法蘭尼(MiredoFoni )純淨甜美的聲音在房間裡親繞著。賽蒙把包包堆在玄關,直接沖向廚房,朝空氣中嗅了嗅,聞到濃郁的松露香。身著深藍色毛衣與家居便褲的恩尼斯微笑著,遞給他一個酒杯。

  「恩,你好嗎?還活著?」

  「親愛的,我活得可開心了。這幾天,簡直忙翻了。我想你一定也很開心。你怎麼樣?我想聽聽辦公室舉辦的派對情況。我猜想,醉酒與放浪形骸的情況一定不在話下。我希望,好些人都失態。」他舉杯,「歡迎歸來。」

  妮珂走下階梯,在他們邊笑邊談時加入了他們,試著聽聽他們說說辦公室的飛短流長。她懷疑,賽蒙一旦離開了辦公室,投入了小村落寧靜封閉的生活,可會想念過往的一切。

  賽蒙繼續說:「……然後,喬登的老婆出現準備帶他回家時,他正好與美術部門的維拉莉在會議室裡……」

  「那個大屁股的高大妞兒?」

  「就是她。所以我去找他之前,得先將他老婆留置在我的辦公室,要她先看看《馬與豬犬》雜誌,」賽蒙稍作停頓,喝了口飲料,「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看他解開背心的扣子。」

  恩尼斯誇張地聳聳肩,「親愛的,別再說了。我已經可以想見那悲慘的情景。」

  賽蒙轉身對妮河說:「很抱歉,不認得那些人,聽起他們的事蹟,一定不怎麼有趣。我保證,再也不說來自倫敦的社交消息了。」

  妮珂一副茫然。「他們為什麼不去飯店呢?」

  賽蒙說:「啊,法國人通常會去飯店,但這是英國辦公室派對的傳統——在裝滿檔案的櫃子間辦事,便宜多了。」

  妮珂可皺了皺鼻子。「可是不怎麼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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