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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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已經安排好的日程,我們下午的第一項活動是參觀一個提煉配置香水的加工廠。這個地方叫腳趾懸岩,在幾英里之外,許多植物在這裡被轉化為油脂。在我的想像中,這裡的工作人員應該是如同實驗室裡的研究人員那樣,穿著整潔的白大褂。哪知看到的卻是一個四面透風的巨大工棚,一面洞開,工棚在嫋嫋的熱氣中飄飄搖搖,高聳如雲的煙囪吐出散發著清香的煙雲。這裡的負責人是荷西·羅賓遜,他是這些煉金術士的首領。羅賓遜穿的也不是我想像中的技術員的白大褂,而是一件非常土氣的T恤衫和帆布褲。但是,他卻很懂得提煉配置技術。 這是一種奇妙的煉金術,把各種基本元素一一香植物、火和水混合在一起,加以提煉的合成術。這裡有許多彎彎曲曲而又排列有序的鋼管、軟管和大缸,工作人員在它們的一端加水加熱,產生的蒸汽通過管道進入一種植物中,這些植物看起來像是迷迭香,大約有半噸之多。蒸汽使植物中的可揮發的成分釋放出來,這些可揮發成分隨著蒸氣經過盤繞曲折的管道來到一個四周全是冷水的冷凝器。在這裡,蒸汽被迅速液化,植物精華中的油脂就上浮到水面上來了。然後再把它們從水中舀出來,裝在一個瓶子裡,這就獲得了勾兌五星級威士忌所必需的迷迭香香精。同樣,玫瑰、檸檬、薄荷、天竺葵、百里香、松樹、按樹等幾十種植物和花草香精的提取也如法炮製。 環顧四周時,我忽然為這些香水產品在源頭與終點之間的強烈反差深深震撼。我們現在參觀的這座原始的建築物矗立在田野的中間,仿佛是桑那浴池裡一個汗水淋漓的囚犯,凝視著大堆的植物在巨大的化學設備中沸騰著。這就是起點。那麼這些產品的終點在哪裡呢?就我們馳騁無際的想像的觸角所及,終點應該是在化妝臺上或是香水架上,一滴一滴地被精心地使用。從這座工棚到仕女們的閨房之間的確有一段悠悠漫長的道路。 最後,我們告別了這座熔爐般悶熱的蒸餾提煉車間,來到撒拉根修道院。這座小修道院始建於十二世紀,為本篤會(Benedictine )的僧侶們修建的,大革命期間一度被廢棄,現在修繕一新,成為普羅旺斯傳統音樂學校的產業。徘徊在這座潮濕而歷經滄桑的修道院裡,有一個問題一直令我困惑不解,在缺乏現代化機械設備的條件下,如此巨大的磚石是怎樣被運過來,並且建成這座氣勢恢宏且造型完美的拱形圓頂建築?沒有起重機,沒有水壓絞盤,也沒有電動切萬機,僅僅依靠雙手和眼睛,依靠大量的背負肩扛的人力勞作。我不禁想起了我們修復一座小房子的日日夜夜,我搞下帽子,向八百年前的那些隱忍執著的僧侶們表示我深深的敬意。 今天的僧侶們更為修道院中新增添的部分而驕傲,這是一個很大的植物園,園中種植著各種法國特有的植物。這些植物是僧侶們為表達和展示造物主的偉力而按集起來的,它們排列得細密嚴格,整齊劃一,有的按照物種排在一起,有的按照香味排在一起。一個導遊走過來,帶領我們走過前綠、銀灰和湛藍的地毯般的草地,為我們詳細解說各種植物。每種植物上都掛有一個拉丁語的標簽,每一處都收拾得乾淨要貼,看不到一根雜草。讓人感覺,在這裡,即使是一條蚯蚓,也會被當作是一個氣勢洶洶的入侵者而嚴加懲處。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饒有趣味的一天正漸漸走向它的尾聲,在度過了一個漫長炎熱的下午之後,大家都感到倦怠,香味隨風而過,我們卻「充鼻不聞」。在滿懷信心地迎接一天中的最後一個節目之前,也該讓我們一直過分緊張的鼻子休息休息了。 露天晚餐在曼尼村外山坡上一個舊農場的花園裡進行,五六張長方桌子就是我們的簡易餐台。兩杯開胃酒下肚,記者軍團迅速恢復了活力。一個美容版的編輯告訴我,在這種旅遊勝地洗一個溫泉浴、吃一頓家常飯、喝幾杯檸檬汁,這種愜意的安排對於她完成自己最後的任務,無疑大有裨益。這位女編輯一向以對食物的挑剔而著名,她自己也坦然宣稱,空著肚子是不可能寫出好的作品來的。所以,她總是喜歡被派到有美食的地方去工作,在她看來,法國就是一個美食之國。 聽了這位女編輯的話,我倒很想知道人們對普羅旺斯的第一印象究竟是什麼。在我看來,人們的印象是大相徑庭的。日本記者覺得最不能原諒的是房屋太大,空間方面太過奢侈,有那麼多的大片空地,卻沒有喧囂的人群、沒有如織的車流、沒有鱗次技比的摩天大樓,這簡直讓人難以忍受。值得慶倖的是,食物還是蠻有「味道」的,而酒卻太烈性了。的確,一個住慣了狹窄的東京公寓的人,是很難理解這裡的生活習慣和空間佈局的。 美國人倒是對這裡的空間安排安之若素,甚至對普羅旺斯的田園風情也別有一番似曾相識的神情。一位女編輯告訴我說,這裡與納帕河谷唯一不同的就是沒有汽車。她的第一印象是這裡的建築有一種破碎的美,「它們是那麼的古老」,她說。對於一位來自在各方面堪稱世界首府的美國人來說,有這種印象不足為奇。使這位女士更感迷惑的是法國浴室的管道設置。她滿腹疑惑地問,法國人怎樣洗淋浴呢?難道你們淋浴時一隻手拿著花灑一隻手拿著肥皂?抑或是——兩個人一起洗澡? 英國人則帶著典型的英國初夏氣候——從大霧蒼蒼茫茫,漸漸轉成小雨淋淋瀝瀝中出來時的新鮮感,分外珍惜陽光明媚、天高雲淡的天氣和難得的戶外就餐機會。一位女士,用專業的美容編輯的犀利目光打量著我的臉,以一種不看出點什麼決不善罷甘休的神情說,過度的日曬會使人衰老。無論如何,這些見多識廣的記者們對於這裡還是欣賞多於不適的,他們欣喜地發現,普羅旺斯人和善友好,「一點都不像巴黎人那樣,居高自傲,夜郎自大。」唉!又是可憐的巴黎人,他們每個人都是人們嫉妒和攻擊的目標。 這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天,晚上也同樣趣味盎然。從來沒有哪一個學校在第一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就受到這麼多的關注,也沒有任何人提出絲毫的責難和批評。我們都蕩漾在對成功的滿懷期望中。 終是懷著對這所氣質獨特的學校的探究之情,同時也想讓我的鼻子更加訓練有素,幾個月以後,我們再次拜訪了費裡奧先生。這一次是在格拉斯他的辦公室會面的。儘管我從未去過格拉斯,但我知道十九世紀初以來,它就是法國香水工業的中心。縈繞在我的想像中的格拉斯,應該是許多頭戴草帽的老人正推著堆滿玫瑰花瓣的手推車,樸拙,恬淡,濃香四溢。錫鐵頂的蒸餾車間彎曲著脊背,行重勞作,恰如我們在歐吉斯懸岩所看到的那樣,整個街道和人們身上都流淌著含羞草和夏奈爾五號(Chanel No.5)獨領風騷的清香。然而,一切並非盡如人願,初進小鎮,我們所遭遇的擁塞不堪的交通狀況,讓一切美妙的想像都漸漸褪色,最終在現實的視野中慢慢消失。格拉斯僅僅是一個繁忙、擁擠和精緻的小鎮。 這個小鎮在經歷了運氣、綿羊、水牛和卡特琳·梅迪契王后之後,才開始它的香水生涯的。中世紀的格拉斯還只是一個以制革業為生的小鎮,主要加工普羅旺斯羊皮和意大利水牛皮。制革過程要求使用一些香草(如果你聞過制革廠的那種難聞的味道,你就明白為什麼要用香草人流行的時尚使這個小鎮迅速調轉了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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