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二七


  對這種地下運輸系統,我幾乎毫無經驗可言。我一走進倫敦、紐約、巴黎的地鐵,就能夠迅速地迷路,像人們買張票一樣快。但是在馬賽的交通系統,就是對那些方向感極差的人,也是太過簡單、太過直接了。從車站開出十五分鐘,我們已經到達舊港的南面,沿著寇尼什大街一直向前走。

  我在這個城市裡常常這樣興趣盎然地閒逛。充滿現代氣息的天際輪廓線上萬,不時地有護衛聖母院的金字閃閃發光。放眼望去,大海一望無際,盡在眼底。佛羅伊奧群島的景色輝煌壯麗,空氣溫暖熨貼。站在公路和大海之間的幾塊巨石的突起的邊緣上,我們讓全身甚至手指也全部張開,盡情享受這同印度夏天相仿的陽光。有一個人,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他正在遊蛙泳,除了頭上的橡皮游泳帽以外,幾乎全身赤裸裸。他的蒼白的身體映襯著深藍色的海水,隨著水波上下起伏,讓人感覺這仿佛還是六月,而不是已經到了十月。

  海水輕輕地噬咬著海岸線,形成了一個綿長的小海港,或者小海灣,並不是所有的海港都擁有這樣令人慰藉的名字。麥德慕小海灣,連同那個不遠處同它極其相似的佛薩小海灣,它們都是如此的清爽,如此的熨貼,似乎可以喚回失眠者的久逝的夢境。我們的目的地是奧佛斯小海灣,這是一家歷史悠久的酒店的老家,這家酒店有一個非常迷人的名字——佛弗。在這裡,我們被告知,我們能夠吃到那種新鮮得端到桌子上眼睛還會眨的魚。

  沿著寇尼什大街一直向南走,就到達了奧佛斯小海灣。此時,我們已經離開了城市,進入一個小漁村。船隻停泊在一個緩坡上。兩個孩子正在擺放著亂七八糟的桌椅的酒店露臺上踢足球。一個樂觀主義者站在碼頭上,腳下放著一個插著繩子的箱子。他手裡拿著漁竿,細長的漁線在淺淺的水波間晃動。水面上浮著薄薄的一層機油,在陽光的照耀下,現出淡淡的五彩光暈。這是個洗灌日,當地洗衣店紛紛在屋子的正面結成花彩——用各種顏色的內衣做成的幌子,在耀眼的嫣紅、姹紫和翠綠的交織間,點綴著一個個神情嚴肅的女管家似的人物。為什麼南方洗衣服的方法更加色彩繽紛、絢麗奪目,而北方卻相對來說顯得蒼白淡泊呢?難道衣服的顏色,也像其他東西一樣,要受氣候的影響嗎?很難想像在曼徹斯特和斯卡斯德爾會遇到這樣的景觀,會有如此震撼的感覺和愉悅的心境。

  在走過了這長龍陣似的內衣展示,經歷了頭暈目眩的感覺之後,佛弗酒店的內部便大大減低了對我們的誘惑。這是一個賞心悅目又簡單實用的房間,風格非常明確。顧客們都低頭忙著看菜單,分不出心思來注意這種精煉純淨的裝修風格,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很明確——為了吃魚。

  如果你在同一時刻說馬賽和魚——至少在法國南部——就會有人對你發出警告。在這裡,一提到魚羹,就會有一些魚羹烹調高手聞聲而至,圍攏過來,在你耳邊喋喋不休,直到你毫無異議地表示他或她所列舉出來的食譜是最好的為止。這裡有一份官方認可的正確配料表——《魚羹憲章》,在遍及馬賽的中等酒店大門外,你都可以看到這種憲章展示。但是,如果沿著海岸向南走幾海裡來到土倫,你會發現,那張馬賽營業執照在這裡還不如一張停車票受到重視。問題的關鍵在於馬鈴薯。

  在土倫,魚羹是有馬鈴薯做配料的;而在馬賽,如果烹調時將馬鈴薯加進來,就會被認為是褻瀆神聖。而在涉及到龍蝦時,這種分歧也依然存在。到底應不應該包括馬鈴薯?這取決於你現在在什麼地方。也許有一天,所有這些爭執必須由布魯塞爾的人權委員會來解釋,或者只能根據《米奇林手冊)或巴黎的法國內務部(其職責還包括人們的胃口)一次高下。到那時,我想,那種最好的、沒有任何爭議的魚羹,肯定是能夠敞開胸襟、坦蕩接受其他烹調方法和配料調製出來的那種。

  在這裡,記住,首要的和最重要的,是魚必須保證絕對新鮮,它們必須來自而且只能來自地中海。(東京、紐約和倫敦的任何一家酒店,如果許諾說他們的菜單上有魚羹,那他們一定是在撒謊。)你的食譜中魚的種類可以變化,但有一種是絕對不能不囊括進來的:伊豆觸,這種魚有一張非常令人恐怖的、也許只有它媽媽才會喜歡的醜惡面孔,在烹調中還必須保留這張醜惡的面孔,並且還要將它端到餐桌上。這樣做不是為了讓你做噩夢,而是為了讓你能吃到魚頰裡的肉,這是所有的部分中味道最鮮美的,伊豆融魚的其餘部分幾乎是空的。烹調高手進一步透露說,真正最美味的是能夠得到一對伊豆觸魚,將它們一起放在鍋裡,加以番紅花粉和大蒜等調料,用小火慢慢堡出來的湯。

  魚和湯不能一起端到餐桌上來。湯要佐以薄的烤麵包片,魚要佐以「鐵銹」,一種鐵銹色的,用胡椒、辣椒和大蒜調製而成的醬。調料一端上來,便有一種氣味撲面而來,讓你立刻感覺出它的與眾不同,這是混合著香料和大海味道的辛辣味。這個程序複雜、歷時漫長的美食結果,以及這種敢吃大蒜的英雄舉動,無疑是不同凡響,甚至被認為是敢於同整個社會叫板,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自信那個下午我們是安全的,沒有引起後街那些搶劫強盜們的注意力——一股方向極其明確的氣味從我們的呼吸裡直射出去,那些妄圖有所舉動的小賊聞風喪膽,立即被沖出到一英里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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