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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用雍容的氣概,用理論上的推敲,用情感去爭取她的信心。他知道保持「伯爵先生」的身分,一面在必要的時候卻顯出自己是討歡心的,會頌揚的,總而言之和藹可親的。他熱烈地稱讚她可以替他們去盡的力,表示他們對她的感戴,隨後他突然快快活活用「你」字稱呼對她說話:「你知道,我的親愛的,那個普魯士人將來可以誇口說自己嘗著了一個漂亮姑娘,在他的國家裡那真是不大找得著的。」

  羊脂球沒有回答,並且趕到了頭裡和大家一塊兒走。

  一回到旅館,她就上樓到自己的臥房裡去再也不出來。大家的記掛達於極點了。她將要怎麼做?倘若她要抵抗,多麼糟糕!

  晚飯的鈴子響了,大家空自等著她,後來伏郎衛先生進來報告魯西小姐不大舒服,各位可以用飯。大家都像是感到了威脅。伯爵走到旅館掌櫃跟前用很低的聲音問:「可是妥當了?」對方回答:「是的。」由於表示蘊藉,他什麼話也沒有告訴同伴們,不過簡單地對他們點頭示意。立刻,各人的胸脯裡吐出一聲表示舒服的長歎,各人的臉上顯出一陣喜悅。鳥老闆嚷道:「大吉大利!倘若旅館裡找得出香檳酒,我來請大家喝。」鳥夫人感到肉痛了,等到掌櫃帶著四瓶轉來的時候。每一個人徒然都變成歡喜說話而且都是聲音很大的了,一陣豪爽的愉樂充滿了大家的心。伯爵覺得迦來-辣馬東夫人是嬌媚的,廠長稱讚伯爵夫人。人都談論得活潑愉快而且充滿了有聲有色的氣氛。

  鳥老闆臉上忽然露出懸念的樣子,而且他舉起兩隻胳膊高聲叫喚道:「肅靜!」人都不說話了,吃驚了,幾乎已經恐慌起來。這時候,他偏著耳朵一面用雙手教人不要響動,雙眼望著天花板重新再來靜聽,末後他用自自然然的聲音變道:「請各位放心,一切都順利。」

  大家都沒有能夠立刻懂得他的意思,但是不久就露出一陣微笑了。

  過了一刻鐘光景,他又做著相同的滑稽樣子,而且後來做了又做,他裝模作樣質問樓上的一個人,同時給了他好些雙關意味的勸告。好些從掮客頭腦當中想出來的雙關意味的勸告。有時候,他做出一陣發愁的樣子來歎著氣說:「可憐的女孩子。」或者用一陣很生氣的樣子在牙縫當中含含糊糊地說,「普魯士光棍,你走!」有時候人都不再去想這件事,他就用一道顫抖的聲音接連好些次說道:「夠了!夠了!」末後他如同自言自語似的,「只須我們還可以和她再見,什麼也成,所以指望這個無恥的傢伙不把她置之死地!」

  這類詼諧雖然都是屬￿低級趣味的,不過卻使人感到輕鬆而且又不得罪誰,因為忿怒素來倚賴環境為轉移,而在他們的周遭漸漸形成了的氣氛是充滿著猥褻思想的。

  吃到飯後的甜食了,幾個婦人相互間說了好些聰明而審慎的隱語。眼睛都是發光的了,人都喝得不少。伯爵開初本來保持著他那種大人物的沉著風儀,而且置身局外,現在他找著一個很使人玩味的比方,說這真像好些漂流在北冰洋的人遇著冬盡春回找到一條向南走的路。

  鳥老闆興高采烈,手裡舉著一杯香檳站起來:「我為了我們獲得解放飲一杯!」全體都站起了,都向他喝采了。那兩個嬤嬤因為幾個貴婦人的央求,都答應把嘴唇放在這種從來沒有試過的騰著泡沫的酒裡沾一下。她們高聲說這酒很像檸檬汽水,然而它的味道究竟比汽水好得多。

  鳥老闆簡單地提出了應景的意見。

  「這兒沒有鋼琴真不痛快,否則可以彈一首四人對舞的曲子。」

  戈爾弩兌一直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一個手勢,並且像是沉沒在一些很嚴肅的思想裡,偶爾用一個氣忿得很的動作捋著自己的長鬍子如同想再拉長一點似的。末了,在12點光景人都快要分手的時候,鳥老板正晃著身子搖搖擺擺,忽然拍著戈爾弩兌的肚子一面結結巴巴向他說:「您並不開開玩笑,今天晚上,您什麼也不說嗎,公民?」但是戈爾弩兌突然抬起了腦袋,用一陣亮得怕人的眼光向全體掃視了一周,他說:「我說你們各位剛才都做了一件很可恥的事!」他說完站起來,走到了門口又說一遍,「一件很可恥的事!」末了他走了。

  開初,這像是對他們潑了一頭的涼水,鳥老闆吃了一驚呆呆地待著,不過隨後他恢復了穩定態度,突然彎著身子笑起來一面重複地說:「他們都太大意了,老朋友,他們都太大意了。」這時候,人們都不懂得他的意思,於是他敘述了「過道裡的秘密」。這樣使大家重新哄堂地大笑了一陣。那些貴婦人快活得如同癡婆子似的。伯爵和迦來-辣馬東先生連眼淚都笑出來。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樣一件事。

  「怎樣!您確有把握?他當初想……」

  「我告訴各位那原是我親自看見的。」

  「而她拒絕了……」

  「因為普魯士人就住在旁邊的屋子裡。」

  「不可能吧?」

  「我向您發誓。」

  伯爵透不過氣來了。實業家用雙手捧著肚子。鳥老闆接著說道:

  「各位明白了,所以今天晚上,他並不認為她是滑稽的,簡直一點也不。」

  三個人又都再笑起來,直笑得心裡都不好受,都透不過氣來。

  大家就是這樣分手了。不過鳥夫人的格性是和蕁麻樣的,到了兩夫婦剛剛躺下去的時候,她向丈夫指出了迦來-辣馬東家那個嬌小的壞東西在整個晚上一直假笑:「你得知道,娘兒們到了心愛著軍人時候,不管那是法國人或者普魯士人,在她們看來全是一樣的。這是不是一種憐憫的意思,我主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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